彰基肝膽腸胃科 范泉山醫師問診-『道在人間篇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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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.《人生在計程》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有天到台北開會,叫了輛計程車。一上車,司機問了目的地,就開口:「今天載了好多位醫生了哦,你們今天開會?」我答:「是,所以你看了好多次免費門診了?」他笑:「這倒是,我肝臟不好,問了好多保肝知識。」我訝異:「你的氣色不像肝不好呀,怎了?」他說:「你果然高明,我換肝了。」

於是他將在大陸換肝的原委細談了一遍。他原是風光的大陸台商,遍識省級以下各官員與中央幾位大官。每日應酬不斷,一夜可喝掉數十萬人民幣的茅台。肝因此喝爆了。他急打通關係,立刻斃掉一個年輕的肝,更從台灣挖過去換肝權威(事涉敏感,我沒問他是誰)。

成功換肝後,一來家財散了些,二來景氣敗了些(這我也沒時間細問),他潦倒回台了。他抑鬱了幾年,無以為生只好出來開計程車。
我大嘆:「你有著得天獨厚的幸運呀!」他從照後鏡瞄了我一眼:「怎説?」我說:「想想看,你打通關的那些官,沒有一個拿了錢不辦事的機率有多大?拿了錢願辦事,剛好有事可辦的機率有多大?拿得到一個健全肝的機率有多大?我再告訴你,即使在台灣,術後完全沒併發症的也不常見。」他嚇:「這倒是真的。」我説:「我讚嘆的不是這個,上天(我看他車上掛香袋,所以沒用「上帝」這詞)真是將肝種對英雄了。」他問:「這又怎說?」我答:「原來那肝的主人沒善用,犯罪了。你原來的糊塗也許不比那年輕人少,那肝卻種過來了。你換肝後,若仍飛黃騰達,那肝必再爆一次,所以老天讓你潦倒了。我說你是英雄,是因為沒幾個男人在一夜揮霍掉萬把人民幣倒下後,願為屈屈數百塊台幣再站起來。你對人生必然有很多的感悟,這些感悟唯有你來說才有說服力,唯有在計程車上才能分享給陌生人。人生是什麼?人生什麼才是重要的?只有你來說才不風涼。你不覺得老天對你有厚望嗎?」他猛點頭:「謝謝你,醫生。今天載倒你也是老天安排,不是偶然。」

眼看快到目的地了,他説:「醫生,你講話好有哲理,是那一科的?」我笑:「作奸犯科的,這樣車資會打折嗎?」他很大器:「免費!」,我笑:「果然英雄,不用啦,我開玩笑的,我出來開會有公費,只要打收據就好。」於是,國防醫學院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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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.《支架》


那天查房,一位因乳癌轉移到胰臟,以致胰管遭到擠壓而反覆胰臟炎的婦人告訴我:「醫生,你幫我放了胰管支架後,肚子是不痛了。但我胸口仍很痛(她肺已有轉移),頸背更痛(椎骨也轉移),你能不能也幫我放一下支架?」我説:「妳唯一該放支架的是心?」她訝異:「啊?心也被轉移了?」我答:「妳不覺得你因心情不好,腦袋已出現故障了?」她還沒意會過來:「放這支架也是用內視鏡嗎?」我說:「不,這技術複雜多了。」

於是我坐下來與她聊:「妳認為妳的病如何?」她説:「會死!」我指著看護説:「恭喜,我們全是病友,因為我們都會死。」她說:「可是你們沒那麼快死呀!」我説:「妳認為妳還有多久會死?妳認為五年有期徒刑比較久,還是五天中秋連假比較久?妳認為被綁架三個月的時間是太長或太短?」我見她已離開她的病痛,在仔細思考我的問題了,於是我接著說:「資優班的學生每天水深火熱地煎熬,放牛班的學生每天無所是事地遊蕩,如果妳有個可造之才的女兒,妳會讓她讀那一班?」她含著淚水低眉點頭。我説:「妳是我敬佩的資優生,因為妳在讀上帝為妳特別開設的資優班。妳學到的人生智慧比我們多很多。」

我看手機已在催我上診了,所以趕快總結:「這個病會如何?還能活多久?這都不是重點。重點是你得了這個病你會如何?能從中領略到什麼?這才是為何上帝要挑妳入資優班的用心。學姊,妳若學出了什麼滋味了,記得要分享給我這放牛班的人哦!」她拉了我的手説:「醫生,謝謝你今天幫我放的這支架,我腦袋好像通了一點。」我笑:「這支架是上帝出的,祂有作售後服務,有什麼使用問題,可打客服専線,老闆會親自接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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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.《暴瘦》

有位瘦弱的病人進診間,一坐下便要求:「醫生,能不能幫我作檢查?」我答:「怎麼了?」他說:「我最近暴瘦,我周遭很多得癌症的朋友一開始也是暴瘦,都沒有及早查出來。」我趁他談的時候,發現他最近頻繁地看過各科,一切都正常。我聽完後回答:「噢,你一定很擔心,最近睡得好嗎?」他說:「不好,都要靠安眠藥。」

焦慮之下的第一個反應是胃腸不適,我從他的雲端病歷看到他作過胃鏡、大腸鏡多次。我問:「你週遭得癌症的人中,可有血親?」他答:「沒有!」我回:「那我放心多了。」「為什麼?」「因為你先天遺傳的風險不大;人還年輕,後天致癌的機會也不高;臉色不差,不像有腸胃道癌症會引發的貧血……」「所以你認為我沒病?」他打斷我。我說:「還不能言之過早,我只是好奇,為什麼你這麼擔心會得癌症?」他說:「醫生,我的孩子還小。」「所以你擔心萬一你死了,他們長不大?」他高亢的情緒沈靜了下來,說「也不至於啦!」我說:「那你擔心什麼?」他説:「公司還有好多事需要我處理。」我説:「如果你只剩三個月可以活,你會在這三個月做什麼事?會去上班嗎?」他答:「怎麼可能?」我說:「仔細想想,如果你只剩三天可活,你會做什麼事,那些才是重要的事。而平常認為很重要的事,這時你會發現並不重要。」

他點了點頭說:「所以我不用檢查了?」我笑答:「不是。上帝讓癌症病人出現在你身邊,是特別疼愛你,要你更加注意什麼是人生重要的。這就如在危險路口設下閃黃燈。是要你注意什麼是馬路上該小心的。你不可以看到閃黃燈,就嚇到急踩剎車,那會發生車禍。更不可不當它一回事,繼續東張西望路旁的妹,那更會車禍。」他了解了我的明白,我開了超音波檢查給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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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.《還好吧》

一位外籍媽媽帶著她才十五歲的孩子,硬是要來看我(十八歲以下是兒科)。病歷上記的是女性,孩子卻是男孩打扮。

媽媽一進門就用濃濃的越南腔說:「醫生,這孩子常常喊肚子痛,吃了東西就吐。我帶去看了好多醫生了,吃藥都沒效,能不能幫她仔細檢查一下。」媽媽急得滿眶淚。我幫孩子的肚子觸診再聽診,並沒異狀。問了月經也正常。我問:「妳大部分痛是在什麼時候?」媽媽搶著答:「常常是在學校,有時上午,有時下午,有時……」我連忙制止:「讓孩子說説看。」孩子聳了聳肩,翻個白眼,故作瀟灑地不主動說一句。我進問:「妳説呢?」她説:「還好吧!」

我說:「妳回頭看看媽媽,她已著急得滿眼是淚,妳卻說還好。顯然妳們倆對事態的理解有著很大的差異哦!」女兒說:「她就只會這樣。」我說:「所以妳肚子痛是假的?」她說:「是真的!」所以不是「還好」,是真的有些不好。我詳問完了病史,請她去照一張X光,確定沒事後,開了一週解腸痙攣的藥,説:「下週媽媽要上班嗎?」媽説:「要,醫生有夜診嗎?」我心想:正中下懷,答:「真抱歉,我沒看夜診。但女兒可自己再回診一次。」女兒點了點頭。我懷疑媽媽也許正是「病因」之一,這下正好順水推舟,支開了媽媽。

下週女兒隻身前來,我問:「好點了嗎?」她說:「還是會痛。」我說:「阿北是基督徒,我們來假設一個狀況:現在耶穌突然出現在我們這診間,祂答應給妳實現三個願望。妳會告訴祂那三個?」她想了想說:「讓我轉學、聽我說話、重視我的存在。」病因出來了,典型重男輕女的外配家庭,三千寵愛在弟弟的身上。自己表現得再好,也是「豬不肥去肥到狗」的賠錢貨。所以受不了術科學校的苦時,全家人(包括阿公阿嬤)全說她就是吃不了苦。

我問:「包括媽媽嗎?」她說:「媽媽是唯一會心疼我的人,卻是全家都不聽她的人。」我眼眶也溼了:「所以妳怨媽媽?」她點了點頭説:「有時會。」我再問:「妳其實更怨爸爸,更恨弟弟,是嗎?」她猛點頭。我説:「我感受到耶穌也在哭,祂曾為妳求過上帝要饒恕他們,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。」我把手機經節點給她看。然後說:「妳要記得每次的腸絞痛,都是耶穌的心疼。祂疼妳,怕妳受不住,所以派遣媽媽來陪妳痛。妳要學祂,再痛妳都愛那讓妳痛的人。因為人只有在感受到愛時,才會改變。這功課很難,但妳被上帝欽點了,表示妳辦得到,試試看!妳只要作了功課,肚子痛就會減輕。」

我開了一個月的藥,沒再掛回診,她領完藥後竟然回頭要我下個月再看她一次,我回答:「不用,上帝沒有要為難妳,請妳也不要為難妳自己。如果真的需要,妳再自行掛號,或不用掛號,跟護士阿姨說是阿北約妳來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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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.《不要說》

有個女兒闖進診間叮嚀我:「醫生,待會檢查報告出來時,如果是惡性的,不要告訴我爸,好嗎?」我說:「好,妳先進來坐下,我來查查看。」我示意護理同工請她進來。我查閱我上次作的內視鏡切片與電腦斷層,是第三期食道癌。

我面無表情地望著女兒,她心急如焚:「怎樣?醫生,是癌嗎?」我說:「沒什麼,別想太多。」她說:「怎麼可能?你表情那個凝重。」我說:「沒關係啦,我會好好醫妳爸爸的!」她更急:「是不是已經末期了,你才不願讓我知道?」我這才如實告訴她病情。然後告訴她:「我們身為家屬,有很多不忍心的體貼,其實都是對病人無情的傷害,妳剛才已體驗到了。病人不會看不出我們的肢體語言。他表面上會配合我們表演一齣和平大戲,內心卻有著過實的悲慘誤認。」她點了點頭。

我請她讓父親進來,我問:「呑嚥有改善嗎?」他說:「還有些卡。」我再問:「你担心報告嗎?」他說:「是惡性的。」我説:「你怎這麼篤定?」他說:「我女兒進來與你談那麼久,我就知道了。」我問:「你有幾個子女?」他答:「兩個,兒子在上班,也很著急。」我要他回頭看看滿臉淚水的女兒,説:「人生最大的安慰是在危急時,有人比你更著急;在病痛時,有人比你更心痛。」他點了點頭。我說:「你是食道癌沒錯,這與你過去的煙酒檳榔有關。但即使如此,上帝不會憑白無故拿一個癌症來折騰你。你在坐滿所謂換帖兄弟的酒桌上,找不到ㄧ個會為你哭得如此悽慘的人。你在風光豪邁時,感受不到有個如此愛你的女兒。你在身無病痛時,感受不到上天精心安排著醫學科技在伺候你。」他若有所悟,問:「那醫生,我還有救嗎?」我笑:「憑著上帝對你的愛,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;憑著女兒與家人對你的愛,你們也還有很多事要做。」我幫他植入一支食道金屬支架,家人幫他植入一門血淚交融。這中間,上帝幫他植入永恆的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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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.《喝一點》


有一個酒精性肝硬化的年輕病人回診,我看了上次的檢驗報告,沈思了一下問他:「最近怎麼喝?」我不再問「有沒喝」,因為他們都會給我很一致的答案。他有點落慌膽怯:「只有喝一點。」我望著螢幕搖頭,然後按下暫存鍵,將健保卡還他,說:「好了!」他與太太都驚訝萬分,問:「怎麼了?」我答:「不用看了。」

他哀求:「為什麼不看我了?有那麼嚴重了嗎?」我答:「有!因為你不想活了,我救不了你。」他太太幫腔:「別這樣啦,醫生!我們孩子還小,你可以開藥給他嗎?」他說:「我以後會少喝一點的。」他太太再幫腔:「有沒有解酒的藥可以開,讓他慢慢戒?」我說:「有!我可以給你藥,你回去三餐配著農藥喝,只要每次都把農藥泡卡薄咧,每天都喝淡泊就好。」夫妻都笑了:「怎麼可能?」我說:「怎麼不可能?你已肝硬化了,酒對你而言就是農藥,你竟然問我可不可以慢慢戒?」我再加碼:「你小孩多大了?有幾個?」他說:「一個,十一歲。」我說:「那得再多生幾個。」他問:「為什麼?」我答:「不然你這樣下去,將來誰捐肝給你?」

「好啦,我知道要戒酒了啦,醫生。可是我晚上不喝點酒睡不著呀!」他說。我答:「你每天全身放鬆,先靜躺在床上一個小時,不准睡。」他問:「然後呢?」我答:「如果一個小時沒睡著,再吃我給你的安眠藥。」

「那我這一個小時要幹嘛?」他又問。我說:「把今天的事想一遍,看看那些片段可以公播,那些是NG片段。把NG的片段交給上帝,問他明天該怎麼重拍。」他猛點頭,領了藥單出去了診間。

他太太又回頭:「醫生,今天真的太感激你了,我勸很久都勸不聽。」我說:「辛苦妳了,不過先生今天的一時感動,需要妳持續加溫添材。別擔心,上帝會守護著妳全家,加油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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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.《生尅》

有位病人拿著光碟片來就診,他說:「這是我在北部某醫學中心的檢查,你能幫我看一下嗎?」我說:「好,但檔案很大,需要點時間。你能先談一下什麼狀況嗎?」原來他是因為胃口差、右腹痛去就醫,後來查出是瀰漫浸潤型肝癌,已侵犯血管無法開刀。用了幾個月的自費標靶藥物,不見效果,反而腹更脹,更吃不下。

我問:「你是那裏人?」他答:「桃園。」我說:「你這病不是一時三趟可解決的,為什麼要大老遠跑來這?」他說:「不瞞你說,我是問神,神明指示的。」我驚訝:「什麼神明?」他說:「濟公說我的貴人在南方,要找一個姓名中有水的醫生。」我看他帶點書卷氣,因此懷疑:「你就這麼信?」他說:「我電信局退休後,鑽研究了點易數命理。」我説:「所以你深信五行?」他驕傲地說:「那當然,你看我肝木虛,需水來生木沒錯吧。而你姓中帶水,名中更有水,我在掛號時就知你是我的貴人。」我説:「名字帶水的人很多,也未必要大老遠往南跑呀?」他說:「南方屬火,水生木,木生火,所以我的肝病需靠母子相生來救。」

哇,看病看成了五行生尅了。我就順勢:「這麼說好像也合理。看來你脾土遭受妄木相尅,我先給你益生菌開脾。而土虛不尅水,腹水溢泛,我為你輸打蛋白加利尿。」他訝異又驚喜:「原來醫生也是高人?」我笑:「我身高才166,是哈比人啦!」他與太太大笑。我見他原來的憂心忡忡不見了,就説:「你的肝癌漫延了整個肝,就好像整塊田地長滿了雜草。因此怎麼治療都會殃及田中的稻子。而你的肝已硬化,因此稻子不多,承受不起些微的傷害。」他說:「所以能守不能攻了?」我點頭:「但看來神明並沒放棄你。」他問:「怎麼説?」我答:「因為天意仍透過濟公而有所指示呀。」我將「天理」的最高指揮權往上提。見他沒反駁,我加碼:「上帝知道你懂五行,所以從肝木生病引領你去問濟公,再透過濟公指示你來到他的醫院。」我在紙上寫「十」字,然後把「人」寫上去成「木」字,我告訴他:「這個十是十字架、這個人就是耶穌,你體會看看。」我再說:「這耶穌還在二千年前就開釋我們的治療方向了。」我翻了太:13:24~30 給他看。結果他去院牧部要了本聖經回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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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.《馬拉松》

 

有位七十出頭的老先生來作例行性B型肝炎追蹤。作超音波時,肝臓一片正常,我就讚嘆道:「哇,真棒,你ㄧ定常作運動,這個年紀了,竟然一點脂肪肝也沒有。」他笑:「我可是馬拉松好手。」他要我順便看了一下他腹部的六塊肌。
 
可是我見他失連了超過一年,就不滿意地問他:「有在運動是不錯,但你太大意了。我們衛教小姐沒叮嚀你要每半年作一次追蹤嗎?你這次竟然隔了超過一年?也被武漢肺炎嚇到躲起來了?」他苦笑:「醫生,你不知道我這陣子出了大事。我去年在北部跑馬拉松時,胸痛到醫院檢查,結果是淋巴癌。因子女全在台北,所以我在北部治療了將近半年。」我訝異:「喔!抱歉,原來你這麼辛苦,我卻誤會了你。」
 
他皺起眉頭,怨嘆:「唉!我不烟不酒,又愛運動,卻得了癌症。醫生,你說這是什麼道理?真不知天理何在?」我說:「我無法站在上帝的上方來評論祂的作為,很多時候我們很難知道上帝為什麼會這樣。」他恍神了,我只好説:「你的淋巴癌確定不是因為你自討苦吃所致,因為你沒有不良的生活習慣。」他點頭,我接著:「既然不是自討苦吃,就沒了自作自受的無奈。看來這病痛是天命所降,那你可有一些神恩可領了。」
 
苦難決非旁人的風涼話安慰得來的,常常這些開導反而會讓病人覺得他的悲懷被訓斥了,反而因此感到傷害與不堪。所以我在這裏停下來,等他訴苦。他説:「我作化療時,才知道什麼是痛不欲生。我真的好幾次想一了百了。」我說:「你卻挨過來了。」他又皺眉苦笑了。
 
我轉個方向,説:「我最敬佩馬拉松選手。我每次總跑到一半,總會因上氣不接下去就退出了。」他説:「慢慢訓練,你每次只要在完全跑不動時再多跑一公里,就會跑到終點。」我說:「嗯,在精疲力竭的最後一口力氣時,你選擇跑下去,我卻選擇退出。於是你因此更靠近終點目標,而且跑在你旁邊的人也因你跑下去,而更多了一點耐力跟著你跑下去。選擇退出的我,卻讓一切到此為止。」這回換我若有所悟了:「在迎向上帝的超級馬拉松中,要更靠近上帝或一切到此為止,也值得我們在人生的跑道上賭一把,是嗎?」他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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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、《有一套》

有位老煙槍是個退修教授,他因胸口灼熱來作胃鏡,是厲害的胃食道逆流。他問:「吃四個月的藥就會好,對吧?」我答:「不會好。」他驚訝:「有這麼嚴重?」我答:「疾病本身是第二度而已,倒是不嚴重。」他問:「那你怎麼説不會好?」我將胃食道逆流的形成原理告訴了他:「你抽煙加速了賁門擴約肌的老化。你想想看,一瓶鹽酸的蓋子被你弄壞了,為了防止鹽酸外滲,我只在四個月內用藥將鹽酸的量減少。四個月後一旦停藥,鹽酸的量又恢復了,那鹽酸就不再外滲了嗎?」他問:「那吃四個月的藥只是治標不治本?」我説:「教授的理解力果然不同凡響。」
 
他又問:「那如何治本?」我説:「我們用藥將鹽酸的量調降,為的是讓被侵蝕的瓶口與蓋子休養生息,自行癒合。而你卻天天拿香烟來敲砸這瓶蓋,那一個是標,那一個是本很清楚。」他點頭:「所以要治本唯有戒烟囉?」我說:「是,只是要看那蓋子原來被你敲裂了多少,不再敲能恢復多少。不過確定的是,你如果持續敲下去,它總有一天要報廢。」
 
教授總有說不盡的固執,他竟說:「那我以後烟抽少一點,症狀發作時就不要抽,可以吧?」看來他是不想聽勸,故裝糊塗的。我問:「教授以前教什麼的?」他説:「國文,年輕時就是文青,才染了煙癮。」我說:「噢,文青的煙癮讓我想起了一個詩句。」他問:「那句?」我答:「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後庭花。」他大笑:「有這麼嚴重嗎?」
 
我趁機:「我們很容易誤會了問題的焦點,問題不是亡國時可不可以唱後庭花。問題是後庭花值得唱嗎?不論是承平時或亡國時。」他點點頭:「有道理。」我說:「所以問題是煙值得抽嗎?不論是健康時或生病時。」
 
他開懷大笑:「醫生,你在跟人洗腦有一套。」我也笑:「我們基督在跟人洗靈魂更有一套。」他說:「怎說?」我說:「基督說:天國近了,你們應當悔改。翻成白話文就是:改變吧!享受天堂的新生活。所以戒煙吧!享受天堂的新生活囉。你知道你為什麼出現在基督教醫院了吧?」他走了出去,猛説:「有一套,有一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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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、《旨意》
 
有位胰臟癌末期的病人,呼吸日漸喘促,進食愈見困難。我查房時問臨床助理:「會診了安寧病房了呢?」護士與臨床助理異口同聲說:「家屬不願簽放棄急救同意書,安寜病房不受理。」常見的疾病末期窘境:是放手或放棄?不捨的是情感依戀或殘喘折磨?這個困難,我須召集家屬共同決定。
 
週末我約集了所有家屬,在解釋完彈盡援絕的困境後,所有子女都哭了。小女兒哭著説:「我們不捨我爸爸為了我們含辛茹苦了大半輩子,卻在最後被我們放棄了。這放棄急救同意書我們實在簽不下去呀,醫師。」我點點頭説:「要醫生承認他對疾病無能為力,有著一樣的困境。」大哥說:「真的没救了嗎?」我答:「沒救的是疾病,看著你們的淚水,我想,有救的是感情。」全都沈吟了半晌。
 
我問:「你們交待護士要我們別告訴爸爸實情,是嗎?為什麼?」大姐說:「他這大把年紀了,承受不了這殘酷。」我說:「難道他對最近頻繁進出醫院與每況愈下都無動於衷嗎?」負責主要照顧的小妹開口:「爸是沒問過什麼,只是感覺得出他耐性越來越差,脾氣越來越壞。」我說:「通常在粉飾太平的每況愈下中,所有參與的善意協助者都會被牽怒,包括醫生。」大哥問:「為什麼?」我説:「因為病人不知道愈來愈糟是誰的責任?是誰有責任告訴他愈來愈糟?是誰有權利隱瞞他?是誰把他逼瘋了?」小妹頭點得最用力。
 
大姐滿臉淚水,説:「可是我們是為他好啊!」我說:「在末期時,“為他好”已不再是該有的執著,一切處置都要朝向“讓他好受”」三個人全點頭了。
 
我接著沈痛地說:「這個時候,“活下去”是一個選擇,”不想活”也是另一個選擇。」大姐不以為然:「所以醫師你讚同安樂死嗎?」我説:「所有的選擇都要靠上帝成全,不論是“活下去”或”不想活”,但就是沒有“去死”與“不准死”的選項,因為這是人意,不是天意。安樂死是前者,不放棄急救是後者。」後來他們簽了願上帝旨意成全同意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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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、《主禱文》

有次病房衛教演講完,一位老病患的家屬訝異地上前問我:「看您演講完作了禱告,原來醫師是基督徒啊?」我說:「冒犯了?」他是中台弟子。他說:「我本來想說您很有慧根,想找您一起去見師父。」我笑了笑,想起以前在醫師團契的一篇搞笑文。我説:「我讀這個。」將手機翻給他看:「無量壽佛:眾生皈依,共尊上法。佛光普照,慈航渡苦,引入湼盤。戒貪、戒嗔、戒癡。佛法無邊,了脫輪迴。南無阿彌陀佛!」
 
他滿臉問號:「這是什麼經文,我怎沒讀過?」我説:「我這有譯文。」我將下面所寫滑給他看:「我們在天上的父(無量壽佛):願人都尊祢的名為聖(眾生皈依,共尊上法)。願祢的國降臨(佛光普照);願祢的旨意行在地上(慈航渡苦),如同行在天上(引入湼盤)。我們日用的飲食,今日賜給我們(戒貪)。免我們的債,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(戒嗔)。不叫我們遇見試探;救我們脫離兇惡(戒癡)。因為國度、權柄、榮耀,全是祢的,直到永遠(佛法無邊,了脫輪迴)。阿們(南無阿彌陀佛)!」
 
他恍然大悟:「是你們的主禱文!」我笑:「你若願破除“你們”這個執念,用“我們”來感受它,它會成這樣……」
 
我再往下滑:「我們在天上的父:(儘管我在地上孤伶費力地爬坡如孤兒,我仍清楚真確地感受祢在天上一刻不離地陪著我。)願人都尊祢的名為聖。(每當我在歷經滄桑寒苦而呼喊祢的名時,沒有人敢玷污嘲笑。)願祢的國降臨;(願這些日子以來我和淚參血的苦必會過去,願祢那充滿聖潔、公義、信實、憐憫的國必要臨到我。)願祢的旨意行在地上,如同行在天上。(祢要我們在地上能夠親嚐祢在天上行使的親密天堂滋味。)我們日用的飲食,今日賜給我們。(我們不用再過慮明日的苦,因為祢的恩典在今日已夠用。)免我們的債,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。(饒恕我的不好,如同我也願意原諒那得罪我的人。因為如果我也與他有著相同的成長背景或遭遇處境時,我未必會比他好。)不叫我們遇見試探;救我們脫離兇惡。(別讓我失去理智,而做出後悔終生的衝動。)因為國度、權柄、榮耀,全是祢的,直到永遠。(我願在祢的國度、權柄、榮耀中,永遠享受著掌握在祢手中的甜蜜)阿們!(今天所分享的一切,都是打從心底説出來的。)
 
他若有所悟,說:「我回去問師父。」我説:「好,但如果問天上的父更快。」我們一起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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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、《轉診》

有位腹痛的病人從婦產科轉來,她自從一個月前作完引產後,就時常腹痛腹瀉。接受了超音波檢查與子宮鏡檢查都正常,因此被判是腸胃問題而轉來。
我問完症狀史後,問她:「孩子是怎麼發現問題的?」她說:「我覺得他不太動,到醫院發現早已沒心跳了。」病歷記錄是二十一週。她泛起淚水:「醫生你知道嗎?我們跟上帝禱告了很久才有這寶貝的呀!」原來是主內姊妹,我問她:「妳能原諒上帝嗎?」她漠然低頭了,顯然在「不可」與「不要」之間有了深深的掙扎--基督徒知道不可怪罪上帝,但要在苦難中不要怨上帝,談何容易?
 
我説:「逝去的生命,再短暫都有個意義,對吧?」她點頭。我說:「這個意義深連著你,因為他在妳𥚃面,妳在他裡面。」她更點頭如搗蒜。我接著:「正是這個意義,促使妳與他更緊密地與上帝共契,因為妳們在祂𥚃面,祂在妳們𥚃面。」
 
她說:「可是為什麼神應允了我們的禱告後,又後悔了?」我説:「妳還相信祂是全知全能的神嗎?」她説:「當然是全知全能的神。」我説:「所以沒能留住孩子,神知情嗎?在這過程中,神會有作為嗎?」她沈思了。我說:「全能的神不可能對留住孩子無能為力,全知的神不可能不知沒留住孩子對我們有多錐心。但卻事與願違,妳知道是為什麼嗎?」她説:「為了讓我成熟?」我說:「我猜未必是這個目的,但看來卻是有這個效果,因為妳連那孩子都更屬祂了。」她破涕為笑了。
 
我説:「神要給妳祂所應允的天上的星、海邊的沙,這對上帝而言並不難,這個我不會。我只會治療妳傷心憂慮所引起的胃腸急躁症候群。」她安然大笑了,問:「那我還要吃藥嗎?」我答:「我再幫妳轉診給上帝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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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、《老少年》

有位八十歲的老先生,拄著拐杖來看病。我問:「老伯一個人來?」他說:「老頭子歲數大了,沒人理囉。」我笑:「八十歲的少年家,說的是什麼話?」他也笑了。我問:「好吧,少年人,今天怎了?」他說:「解了黑便。」原來他因骨節痠痛,常期服用止痛藥,因此傷了胃。胃疼了兩個多禮拜,吃藥沒全好。今解了黑便,才在教會由松年團契的弟兄轉介到我門診來。
 
我説:「恐怕得作胃鏡,需要有家屬陪伴。」他激動:「我沒家屬。」門診小姐幫腔:「可是我們作胃鏡就是規定要有家屬。」他火了:「那就算了,別作了,放著等死。」我陪上笑臉:「好好好,就拿把槍把你斃了好了。」他說:「為什麼?」我說:「骨節痠痛,不吃止痛藥,痛死。胃出血,還吃止痛藥,胃穿孔,也痛死。胃出血,萬一不是潰瘍,而是胃癌,若只吃潰瘍藥,也是慢慢痛到死。全都是折磨,不如一槍把你斃了。」他這才笑了。
 
他説:「醫生,你不知道我這輩子真是徹底失敗,才會落到如今的妻離子散,沒人要理。」他談起他年輕的荒唐史,也是因著這潦倒才認識主。我説:「失敗的定義,並不是你沒達到預期的目標;而是在這個過程中,你一無所穫。你真的一無所穫嗎?」他説:「不會,至少我認識了上帝。」我説:「那好,就連絡妻兒來吧!」他又激昂起來了:「我拉不下那個臉。」我訝異:「你拉不下臉是因懊悔或痛恨?」他説:「都有。」我說:「你記得羅得的老婆是怎麼死的嗎?」他答:「變鹽柱呀!」我說:「對,她放不下過去,一直回頭去留戀。你也想一直懊悔著過去,而成為鹽柱嗎?」他點頭:「你這解經,我倒是第一次聽到。」我說:「那你記得那行淫被抓來為難耶穌的女子嗎?」他調皮:「你該不會要我蹲下來在地上寫字吧?」我説:「你的妻兒有壞到行淫被抓嗎?」他答:「當然沒有,所以你要我饒恕他們?」我説:「你的位階還不到耶穌,還沒有能力饒恕他們。你頂多只能放下手上的石頭,因為你也有錯。」他愣住了。
 
一回神,他又固執起來:「我這麼老了,真的要作胃鏡嗎?」我説:「老,是因你離開了赤子的本心初衷。你若心如赤子,就沒時間老。乖!年輕人,去打電話,看他們那天有空陪你。」胃鏡排程就訂了下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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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、《平安約》

有一位虔誠的姐妹因阻塞性黃疸來作膽道鏡,結果發現是膽胰管的共同出口(壺腹部)的腫瘤。我作了切片並放置了膽道支架,並告訴家屬,切片報告需一個禮拜才有結果。沒想到她翌日就掛了我門診。

我驚問:「痛了?發燒了?解黑便了?」我擔心膽道鏡的併發症。她説:「不是,我症狀好多了。我是聽醫生跟我先生説是腫瘤,很擔心。」我懂了:「很抱歉妳昨天被我麻暈了,沒法當面跟妳解釋,昨晚沒睡好吧?」她委屈地點頭:「是惡性的嗎?」我説:「是腫瘤,但切片要一個禮拜才會出來。」她急:「能不能快一點?」我問她:「有坐過火車嗎?」她點頭。我説:「是沒趕上火車的損失大或是坐錯火車的損失大?」她答:「當然是坐錯的損失大很多。」我答:「所以妳不打算搞清楚咱們的腫瘤班次,想急著跳上去就坐?病理科要為腫瘤作特殊染色,這個需要時間。」她終於理解了。

我安慰她:「腫瘤未必是惡性的。即使惡性的,也未必是末期,我看可開的機率很高。」我看似惡性的,先給點手術的心理準備。沒想到她卻說:「如果是惡性的,我不開。」我訝異:「這手術是不小,但以目前的醫療水準不是問題呀!」她說:「我們有個姐妹開了胰臟癌,結果很慘。」我説:「我要學保羅的口吻說:時候未到,甚麼都不要論斷,只等主來。妳已自個兒爬上論斷的審判台上,援引過去的判例在論斷自己疾病的罪了。」她茫海尋枯木的眼神,這才稍微定了下來。

她説她們教會有個很強的醫治禱告團隊,她要去找她們代禱。我點頭:「很好,妳要求禱什麼?」她説:「奉聖靈宣告腫瘤縮小不見。憑著信心,耶和華說:大山可以挪開,小山可以遷移,但我的慈愛必不離開你,我平安的約也不遷移。」我說:「憑著這信心,妳定能得救。只是信心很容易被野心篡位。」她問:「什麼意思?」我説:「醫治禱告時,要記得是誰坐在寶座上,要成就的是誰的旨意。如果神定意要妳的腫瘤是癌,而且在初期的可手術期被發現,而我們選擇離開了這些慈愛,還能宣稱是信心嗎?」她理解了。我接著說:「疾病的過程,醫治很重要,但看見更重要。」於是,我們一起領受耶和華下週的「平安的約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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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、《喇D賽》

有位年輕的工廠小開,是肝炎的老病人。這次來作例行性追蹤,卻腳裹石膏、手拄枴杖進了診間。我說:「怎麼了,被家暴?」他笑:「冤枉哦,被車撞。已經兩個多月了,還是教會聚會回來的路上撞的。我媽還嘲笑我是被公媽處罰,活該。」他受洗不久。我說:「你覺得呢?關於上帝的精心安排,有人卻感受到魔鬼,難道是上帝錯了?」他訝異:「精心安排?」我答:「這我不知道,只是你上次肝功能指數莫名其妙的上升,病毒量又不高,我就猜是應酬喝酒造成的。這回沒法應酬了,我猜也許會回到正常。」他笑:「說得也是。你早跟我說這些,我就不用跟我媽大吵一架,真不孝。」我哈哈大笑:「不孝?你該不會因為被開了一張紅單,就懷疑自己的開車技術吧?你仍是孝子啦!」他說:「對喔!」
 
他接著說:「我每天裹石膏跛腳,那裡也去不得,都快悶壞了,好個上帝的精心安排。」我說:「你撞車時,是怪車子,或是車子的主人?」他說:「廢話,當然是那開車的主人。」我説:「把受傷用災難來展現的是誰?你這主人卻怪那傷?」他腦筋有些打結了。我説:「苦悶單調是因為你一成不變的態度。你只要能提供一個理由,就能讓困境即刻雀躍-即使局勢還沒完全逆轉。你能提供一個理由給這個受傷的處境嗎?」他説:「靜下來細細品味生活嗎?」我答:「你讓我想起我老師的分享。他説他在當醫院的一級主管時,從來不知什麼是夕陽,因為每天回家已是半夜。現在到靠海的醫院後,才知每天的夕陽竟如此美麗,而且天天不同。」他若有所悟。我接著説:「這世界也許並沒多出什麼,卻總是新奇。尋找上帝的驚喜,你不需導盲犬,只須靜下心來張開眼。」他有些懂了。
 
我看診時間有限,趕緊結束話題:「你這期間的表現正好給你娘作見證,什麼是報應?什麼是得救?」他猛然點頭起身:「醫生今天學了好多,謝謝你,不過耽誤了你不少時間。」我笑:「我喇D賽是要錢的,待會櫃檯要繳一筆坐檯費。」頓時診間哄堂大笑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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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不醫了》道在診間16
 
有個家屬急忡仲地跑來:「醫生,求求你勸勸我那老爹,他今天吵了一個早上說要轉回原來的軍醫院。我實在拿他沒輒。」我說:「你不同意?」他說:「當然是在這治療才妥當呀。」原來老伯是個榮民,一直以來都在他住處的當地軍醫院看病,所以熟識那醫院的醫護與風土民情。上回因肺炎重度敗血症,被轉來這的加護病房近一個月。又因復原緩慢,再轉入慢性呼吸病房又一個月。這次的膽結石再入院,引發了他客死異鄉的恐慌,因此閙著轉院。
 
既然不是為了錢與遠,我走入病房老伯床邊,就從「客死異鄉」來切入:「老伯,想家了?」他眼神漠然。兒子趕緊說:「他重聽,醫生您靠左耳好說些。」這聾讓我更理解他的多疑不安,於是耐心地提高聲量再問一次,他點點頭。我問:「您那裏人?」他答:「苗栗,老家江西。我知道我病還沒好,但至少也讓我這榮民回軍醫院治療吧?」我點頭:「我能理解,您大半輩子軍旅奔波,就是要圖個歸屬感,對吧?」他抬頭望著我,眼神中充滿鄉愁地說:「就是!至少回咱那兒,連左右鄰床都是軍中熟識的弟兄,聊起來多帶勁。」我趕緊蹲下身子說:「為啥我們這兒就無聊?」他伸出手臂加碼抱怨:「人生地不熟,而且你看,昨晚扎了我多少針,還沒打上。」我笑說:「昨小姐不貼心呀?不過你這老長官,打一輩子的仗,還怕這幾針?」打針失手會被牽怒,通常不是事情問題,而是心情問題。顯然昨晚小姐少了家常問候,被牽怒了。
我轉個題:「對了,我們這場仗,眼前可遇上點麻煩。」他:「怎了?」我見他怒緩了些,説:「面前有個敵人惡狠狠殺過來,我是應戰呢,或是跑回營好?」他答:「當然應戰呀,背對敵人是兵家大忌。」我説:「可我戰累了,要有個歸屬感呀。」他倚老賣老地說:「儍小子,沒了安全感,歸屬個屁?」我説:「我們的敵人是膽管結石,大的像阿婆鐵蛋,產生要命的感染,而你卻為了歸屬感要奔回營?」他有了中套的感覺,説:「那你説還要打幾天?」我說:「以法大!」他訝異:「啥子?」我說:「耶穌為人治病時用的咒語。」他說:「你這醫生也特別,為人看病還唸咒?」我笑説:「不然你要我這基督徒唸:天地無極,乾坤借法?」
 
我與他談了一下很多心靈的襲啞、遷徙流蕩是因少了一些「開了」的儀式。我說:「您生病無聊時要為自己慶祝一下,不是這病值得慶祝,而是你需要開心。」他靜默片刻説:「怎慶祝?」我説:「慶祝這病癒後,你回那裏?這仗贏後,你回那裏?這輩子後,你回那裏?」他被最後一句鎮住了:「這輩子後?」我説:「剛那唸咒的耶穌有能力。」我將病房裡的聖經翻出馬可福音給他看這段。然後說:「以法大,開了吧!」開了!他開心了,這是他需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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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存在》
道在診間17
有個同事找我,說他常常一緊張就肚子絞痛,要我開點情緒緩和的鎮定劑給他。
我説:「車子暴衝時,熄火是必要的措施沒錯。但別從此不再發動車子改用推的。」他滿臉疑惑:「什麼意思?」我說:「你想一直靠藥物來熄掉你引擎的火,不是嗎?」他意會過來了。我説:「當引擎過熱時,別一味將引擎轉速降低。否則會在險降坡滑入山谷。」他問:「不然能怎麼辦?」我說:「引擎過熱時,停下來好好檢查一下水箱或路況,尋求降溫或改道。」他點點頭。我問他:「現在路況怎麼了?」
原來他遭遇了苦惱的困境:母親五十來歲,得了肺腺癌兩年多,作過電療、化療、標靶治療。前陣子腦部轉移,意識漸失。而今痰液漸起,日漸喘息。眼看著母親的喘,他這個獨生子又心疼又束手無策。而且,全家老小姨舅都問他怎麼辦,只因他在醫院工作。這種天不應地不靈的窮途末路,任誰都要腸絞痛的。
我心疼了:「是呀,你真是辛苦了。」他説:「最近病房與我討論要不要插管,你的看法呢?」我說:「先把棘手的問題分成可以為力與無能為力,再來決策。」他説:「怎麼説?」我説:「病會不會好、還能撐多久,這是屬於無能為力的部分,這困難要交給上帝。」他流淚點頭。我接著説:「該不該插管,插了會不會讓母親好受,這是屬於可以為力的部分,這困擾要我們來琢磨。」他眼光矇了:「怎琢磨好?」
我說:「每個生死交關,都是上帝在邀請我們思考生命。那些把死亡說得瀟灑亮麗的,八成都是認為死亡離他們還遠的人。」他説:「可是死亡離我媽很近了。」我說:「所以上帝在邀請我們認真嚴肅思考死亡。」我問他:「你認為死亡是指無意識、無生命,或不存在?」他腦筋打結了。我説:「母親現在不是昏迷嗎?所以已無意識了,這是死亡嗎?」他摇頭。我接著説:「將來心肺停止時,無生命了,那是死亡嗎?」他說:「是!」我說:「沒生命了,那就不存在了?」他猛搖頭。我作結論:「所以死亡不等於不存在。因此插管已經不是“存在”的關鍵步驟,不是嗎?」他替媽媽接受了永活的上帝-永遠存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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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坐車》道在診間18

有位接受肝炎治療的姊妹,問我這兩三個月連續失眠,會不會爆肝。我說:「暫時還不會,只是長此以往,將來爆的不止是肝。是什麼事讓妳煩了?」

她談到她一直以來照顧老媽媽,到了四十多歲了仍未婚。最近媽媽走了,家裡空蕩蕩地剩她一人。我問:「妳沒兄弟姊妹?」她說:「一個哥哥,人家有他的家庭。」我再問:「那妳平常有心事,除了媽媽外,都找誰聊?」她搖頭:「我怕麻煩別人,都裝得像沒事。」我説:「唉呀,妳當她們都是瞎子,看不出妳有事?妳越裝,她們只有越不知所措。在擔心冒犯了妳之下,妳會逼她們閃躲妳。」她說:「這倒是,她們把我帶到教會,然後推給了教會。」我説:「教會不錯呀,那裏有很多熱心的姐妹。」她説:「是呀,只是我後來不參加她們了。」我很訝異,問:「她們怎了?」她說:「她們是很好,只是時不時會問我聖經讀到那裏了沒,我受不了這逼迫的壓力。」她把關懷當場面交際話給忽略了,卻把所交待的助人工具當壓人重具揹著,因此受不了。
我說:「妳覺得聖經只是個沒人性的權威,一章一節地唸,根本打不到妳心靈深處,對不對?」她點頭。我説:「我要為她們給妳的這個誤解跟妳道歉。這個誤解我以前也有。」她説:「誤解?」我說:「對!聖經是神的話,這些話是為了趨使我們到祂那裏,而不是只到達了祂的話就停止了。」她表情茫然。我說:「這就好比我當初要到醫院報到時,一下火車站總覺孤苦伶丁。還好有熱心人士帶我到公車站,然後開始喋喋不休,告訴我各個公車路線,到那一個轉角會看到什麼歷史建築,到那一站會看什麼宏偉大廈……,還一直逼問我這樣清楚了沒有?」她笑道:「結果你清楚了嗎?」我說:「我深深地謝謝他,待他轉身離去,我叫了輛計程車。拜託,我是要到醫院,而不是坐公車呀。」然後憤憤不平地説:「而且妳知道嗎?那計程車看我是外地人,不跳錶多收了我一百元。」她開懷大笑。
我説:「我當時若乖乖去坐公車,不理他太多路線轉角。就安然欣賞窗外,累了就閉眼歇著,痠了就伸一下懶腰。然後拜託旁座,到了醫院記得叫我,再放空他的嘮叨熱切。這樣也就不會在情急之下,去亂坐計程車,還被坑。」她説:「我懂了,要記得我是到醫院,而不是只到公車上。我要到上帝那兒,而不是只到祂的話,對嗎?」我點頭:「而且車坐累了,下車伸伸懶腰,甚至尿個尿都無妨。因為妳不是坐囚車。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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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關鍵》道在診間19
有位服用大量普拿疼自殺的病人,經大量解毒劑施治,她的嚴重藥物性肝炎總算回穩了。
那天查房,她仍一臉漠然,不願理人。我說:「妳怨我為什麼要把妳救回,是嗎?」她仍不願理我。我說:「原來我也被妳列入了妳的懷恨名單了。」我不放棄:「妳一定是覺得全世界都在與妳作對,所以才絕望地呑下這些藥丸,是嗎?」她落下兩行淚:「就讓我一了百了,這個你們都無法成全?」我説:「其實我也沒能力談成不成全,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救得回來。」她這才抬頭望我。我接著説:「你認為在病人、疾病、醫生、療法之中,那一個才是妳回得來的關鍵?」她沈思了很久,沒答案。我説:「神蹟!」她問:「為什麼?」我説:「因為從第一天開始,就沒人有把握。妳給上帝出這麼大的難題,結果若不是祂,妳怎回得來?」她嘆了口氣說:「你們基督教醫院就只會說這套。剛才關懷師也才說什麼上帝恩典夠用。」
顯然她在這節骨眼裡,找不到上帝。或者,上帝也被她列入了懷恨名單了。我只好轉換場景:「妳知小孩為什麼會恨醫生嗎?」她説:「因為醫生會跟他們打針。」我說:「那大人為什麼不恨。」她説:「因為打針是為他們好。」我說:「小孩把傷害他的人都當成仇人,大人知道未必要如此,不是嗎?」
她激動起來:「當全世界都與你作對時,你就不會説這風涼話。」我説:「也對,不過我想,如果我能暫時將“我”拿掉,全世界都就沒有可作對的對象了。我三十年前曾為聯考失手而怨恨這世界,如今看來是小題大作了。我當時把我放得太大了,以致於體會不到那次的失手所帶來的如今恩典。」她若有所思。我說:「妳記得剛剛進來清潔的阿桑手套是什麼顔色嗎?」她:「……?」我說:「因為妳太注意妳自己了,以致於看不到她,對吧?」她點了點頭。我說:「在這世界的我,活著不是只為生存,也不是只忙於生活,上帝救妳回來,顯然是要妳體會生命-很多妳還沒留心體會的生命,妳認為呢?」她浮上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:「好吧!既然在病人、疾病、醫生、療法中,治癒的關鍵是神蹟,就體會看看吧!」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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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難題》道在診間20
有位媽媽八年前膽嚢開刀,術後復原不順,又陸續接受幾次手術。不幸最近又出現了腹痛、黃疸,找了幾家醫院施治,全告失敗。經介紹來找我想辦法。
我看完了她帶來的資料,説:「這的確是個棘手難題。」她問:「怎麼説?」我説:「妳摘除膽囊的那次一定很辛苦?」她委屈地説:「是呀,本說住院三天的刀,卻住了兩個多月。後面又開進去了兩次。」我點頭:「顯然妳那次膽囊摘除的切口癒合得不好,以致造成膽管狹窄與膽汁外漏,因而產生腹內膿腸,所以……」我沒再說下去,因為看得出她早已一臉茫然憂愁。
她未必聽不懂,只是聽不下去。因為折騰了這些時日後,why與what對她而言並不重要了。她想知道的是how。她果然在我沈吟之際,開口問:「除了開刀,還有別的方法可解決嗎?」我説:「我想先知道為什麼不想開刀?」她說:「我是個單親媽媽,只有一個九歲兒子。全家靠我一點微薄收入在撐,如果我再住上一兩個月,母子立刻限入絕境。」
我也為難了:「妳的這個狀況,要開膽管接腸子。這刀不小,不是一兩週可以解決的。」她陷入苦思,然後問:「會一牢永逸嗎?」我無奈地答:「有些人會在術後數年出現接合處的狹窄。」她哭了:「狹窄?那不就像現在的狀況嗎?到時再找你嗎?」我說:「開了那刀之後,我的膽道鏡就作不到那接口了。」他哭喪著臉:「這不就沒法子了?」我說:「上帝不會作一個沒鑰匙的鎖給我們。鎖打不開時,不是沒鑰匙,是我們沒去找。」她説:「那𥚃沒有找,我這幾年來就一直努力在找呀,就是找不到。」所以不是沒去找,而是沒找到。我説:「也許我們再一起找找看。」我解釋可將受傷狹窄的膽管撐大,再塞入支架。但健保給付的塑膠支架需每四五個月換一次,金屬支架卻需自費。她問:「多少錢?」我查了一下:「七八萬元。」她哭了:「我那來這錢?」我邀請她一起禱告,並請她抽一張我放診間抽屜的福音籤。籤上寫著:「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,我就使你們得安息。」我說:「憑著這句,我們也許有的是機會。妳先問妳的私人保險是否給付,我也找廠商看是否能幫忙。」她感激地點頭出去打電話。
就在我聯絡廠商等回訊時,她喜茲茲地進來:「保險有給付。」我喜道:「那好,錢一定可以先墊著,我找醫院處理。」我相信基督教醫院不會是那種「見人就是繳錢」的醫院。
她辦完手續後又奔回診間:「醫師,老闆説他可以先墊。」我也笑了:「看吧!就說有鑰匙。禱告可以讓我們眼晴一亮,看得到上帝原本就幫我們備著的鑰匙。現在,連那守著鑰匙的天使也一併出現了。」我將自費項目延到下回再開立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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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會死》道在診間21
有個癌末病人問我:「醫生,我的肝癌到這個地步,會死嗎?」我説:「會!」他失望地說:「怎麼辦?沒救了?」我說:「我也會死呀,你認為我沒救了嗎?」他說:「唉呀!你還好久才會死,還有機會好好活啦!」他終於談出了「好好活」這個重點了。看來他已經在放出心靈底層的靈性呼救了。
我説:「但你今天也不會死呀!也還有機會好好活呀!」他笑了:「說的也是。」我說:「對!所以你不該問我“會不會死”,而是要問我“接下來要怎麼活”,不是嗎?」他說:「好,那我接下來要怎麼活?」看來他又更深一層地開始在認真地尋求道路、真理、生命了。
於是我趁機説:「如果你不想死,就無法好好活;因為你會處心積慮去尋求治癌偏方來折磨自己。如果你不想活,就無法好好死;因為你會白白浪費醫療契機來凌虐放棄自己。」他點點頭說:「有道理。」我說:「你懂了,不必怕死,不要找死。」他說:「所以我每天醒來張開眼睛,都可以像是你們基督教在談的復活一樣,是嗎?」我說:「不止,每眨一次眼,你都可以放掉舊生命,灌注新生命,這就感受得到復活的喜悅。還有……」
看到他對死已經釋懷,我不忘我戲謔的個性,接著說:「談到復活,你最好把後事辦在耶路撒冷。」他問:「為什麼?」我答:「聽說在二千多年前,有個人死了埋在那裏,結果他三天後又復活了。」頓時,整個病房哄堂大笑。我然後嚴肅地說:「我們院牧部有在辦這業務,你有興趣也去問問看。」他習會了我的俏皮,說:「這倒不用那麼費事,病房天天有他們的推銷員來造訪。」於是,我天天以「復活股份無限公司」招他入股,他現在已在天堂總公司當CEO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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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惡耗》道在診間22


今早查房來到一床昨天幫他作膽道鏡的病人,看病歷記錄是沒發燒了,我問他:「還痛嗎?」他摇摇頭,問我:「昨天的石頭拿出來了嗎?」我答:「堵住膽管的恐怕不是石頭。」家屬臉色鐵青地移身到病人身後,擠眉弄眼地猛摇雙手。顯然她沒將我昨天的擔憂告訴病人。
病人問:「那堵住的原因是什麼?」我意會了家屬的意思之後,說:「之前的膽石造成的慢性發炎、膽管老化、自體免疫性發炎。或者,退一百步……我只是說退一百步來想,膽管癌都有可能。」儘管我心底的答案是高度偏向那惡性度極高的膽管癌,但依目前的狀況,我只能將壞消息用低劑量來作預防性減敏治療,以免這惡耗劑量過重,造成他呈現過敏性休克。但即使如此,他仍皺起了眉頭,他問:「那怎麼辦?」我説:「我昨天已經植入了一支膽道支架,阻塞已可暫時緩解,但恐怕難免要挨上一刀。」他問:「多大的刀?」我説:「要切肝,如果是惡性的膽管癌,還要清淋巴結。」他語氣一揚:「那我不開。」我問:「你擔心是惡性的?」他答:「我擔心開成要死不活,沒人照顧。」我抬頭問家屬:「妳會拋棄妳老公嗎?」他搶著回答:「我離婚了。」家屬低頭害羞起來,看來她應該只是同居人。
我説:「你是上帝的焦點,但不是世界的中心。萬事是為你而備,卻不會為你而變。醫院是為你而備,我這醫生是為你而備,膽道鏡設備是為你而備,連那將來的外科醫生也是為你而備。但是,到底是什麼病變,不會為你而變;不開刀會不會好,不會為你而變。包括你躺的這張病床,也不會為你而變成水床。」他們笑了出來。我說:「因為上帝要成全的是你,不是這些事。」他眼眶湧上了溼潤。
他說:「上帝?告訴我,我生意失敗時,上帝在那裏?我婚姻破裂時,上帝在那裏?現在我生病了,上帝在那裏?」我陪他沈默了一下,然後説:「也許正是因為上帝間歇性地放手,你才學得會把腳踏車騎在祂為你預備的道路上,不是嗎?」他默然低頭了,她卻猛然直直點頭。我説:「所以感受不到上帝時,別慌!抓緊把手。因為上帝一直都在。」
他頭一抬,説:「好吧,幫我會外科吧!」我説:「且慢,我們得先將目前的膽管感染控制好才能開。抓穩把手,但可別暴衝。」他們同時含淚哈哈大笑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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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黎明》道在診間23


多年前有位慢性C型肝炎的病人,因為肝炎的發作,熬了退肝火的草藥喝了一個禮拜,結果爆發了不可收拾的藥物性肝炎。我問他:「為何沒考慮正統的醫療?」他説:「我聽朋友說打干擾素很痛苦。」那是個唯有干擾素能治C肝的年代,口服抗病毒藥還沒問世。
我説:「可惜了。你知道摩西要帶猶太人出埃及時,有多少猶太人選擇要留在埃及嗎?」他問:「多少?」我說:「八成。因為他們擔心到不了天堂,所以決定留在地獄。就像你,怕治療很辛苦,所以選擇無能為力時代的老方法-熬草藥。」他辯駁説:「難道不用擔心那打干擾素的痛苦?」我說:「要!但是就算你所焦慮的事成真-真的很痛苦了,那又如何?你何必焦慮你的焦慮。」他説:「我沒打怎知不用焦慮?況且很多人都說很痛苦。」我説:「所以你決定押注草藥這邊?」他説:「因為很多人說有效。」我説:「人押注通常基於兩個心理。一個是恐懼,因為曾經押那邊輸過,所以決不考慮那邊。另一個就是貪婪,因為看別人在這邊贏過,所以執意押這邊。儘管現在這盤賭局早已不同了,還是會這麼堅持著。」他點頭:「有道理。」我説:「更可怕的是,下好注的,還會邀請別人也押這邊。」他詭譎一笑:「醫生在拐彎駡我盲目跟注了。」
我也笑:「所以你説,庸醫與疾病,那一個傷害較大?」他心有不甘地説:「好啦好啦!」
這之後他驚爆了一個內幕,他說:「其實我也不是一個不能吃苦的人,我只是擔心我撐不下去時,沒人支持。」我訝異:「你一個人住?」他說:「妻兒都被我罵跑了,所以我一個人時,時常莫名地感到孤單憂鬱。」我說:「這需要聖靈充滿。」他不屑起來:「又來了。」我説:「當你莫名地孤單憂鬱時,你願意慈祥地看待你這孤單憂鬱的人嗎?聖靈充滿是你可以用上帝的眼光看待自己和這世界。」他說:「然後呢?」我說:「然後你也會悲憫地看到鄰舍的孤獨。當你發現這世界有諸多生命同你一樣孤獨時,你就因這悲憫而與他們相連結,於是不再孤獨。」他説:「這觀點倒是讓我感覺到光了。」我笑:「那就加強你的光線,亮到足以讓你辨識出每個人影都是你的兄弟姐妹,其中更有你的妻子兒女。這才叫作黎明的開始。在那之前,是黑夜。」他於此陷入了沈思,我也離開了病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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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浪費》道在診間24


有個乳癌患者看完腹部不適後,跟我説:「醫生,能不能順便給我一點安眠藥?」這病人因著焦慮而胃不適,現在還失眠了。我説:「根據我多年的行醫,我發現一個真理:失眠,死不了人。」她笑道:「廢話!」我說:「所以睡不著就別睡。躺著,放鬆全身就好,別睡。」她愣了一下。
我説:「妳煩的事情太多了。建議妳遇到問題時,一次一個,即刻解決,別拖到睡前。記住,妳永遠無法一次解決一堆問題。」她說:「人生就是一大堆問題呀!」我說:「沒有人會因為洗碗而離婚。但是如果將婚後要洗的碗全堆到面前,那就必定會離婚。所以一次一個就好。」她說:「一次一個也難以解決呀!」我說:「如果困擾太大,就遠一點看它,它就會縮小。」她說:「事情沒那麼簡單。」我說:「妳十年前在擔心的事,現在有那一件還很大?那讓人一時過意不去的,都只是一生的瑣事。」她說:「話是這樣沒錯,但我的乳癌如果真的又復發了,那怎麼辦?」我説:「妳冷靜想想,根據經驗,妳所擔憂的事,發生率極低。即使發生了,要達到妳所想像的慘況,機會也很小。」她説:「可是我當時就是發生了乳癌呀!」我説:「當時就只剩兩個態度:拼了,如果還有機會;認了,如果無法改變。」她說:「我當時就是拖太久了。」我説:「懊悔,不但無法消除過去的遺憾,還會造成將來的遺憾。」她説:「我就是這麼倒楣,現在才有一大堆事要煩。」我說:「妳現在所有的,並不是人人都有。心懷感激並享受它。」她抗議:「包括乳癌?」我說:「油田必分佈於缺憾地。難道中東富商也要怨嘆他們的沙漠?好好挖妳的油田,也許妳也是個富商。」
她笑了笑:「好吧!挖石油去。」我說:「記得妳目前在紛擾的事沒那麼嚴重。不信,妳等著看。」她說:「你勸我別太多慮?」我叮嚀她:「做任何事,都是妳拿寶貴的生命換取的,別浪費在煩惱上。另外,妳的寶貴生命,是耶穌釘十字架換取的,真的別浪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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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插隊》道在診間25


有一天,有位病患敲門進來說了好幾次,說他肚子痛得很,能不能先看。我急忙起身走出診間探詢,以免號碼在前的病人不平。然後立刻回診間開立處置,接著請下一位病人進來。正當我滿意於自己上一個貼心睿智時,不料這一位病人一坐下,立刻抱怨:「醫生不公平,誰不病痛,怎能插隊先看。」
我心吶喊:我好無辜哦!
靈説:你真的無辜嗎?你知道「無辜」意即「無能為力」嗎?
我想:我有辦法。
於是告訴這病人:「老伯果然是個好人,即使深覺不公,仍願意忍著怒氣,讓那腹痛的病人先看,而沒有立刻阻止抗議。」正當我滿意於自己這個睿智的激發對方同理心的技巧時,他說:「其實我也一大早就不舒服,但你已滿號,掛不進,才來現場排隊加號的。」他因敬老號,加入了中前段號碼。
我心吶喊:主啊!赦免我,我竟事先論斷他的同理心。
靈説:一心想證明自己是對的,就會昧於事實。
我想:我謙卑不足。
於是我說:「原來讓你折騰了這麼久呀?真對不起。」他說:「我現在肚子痛已從上腹轉到右下腹了,而且有點怕冷。」我立刻驚覺是䦨尾炎。
我心吶喊:真慘!我誤了這位更急的急症病患。
靈説:你可以選擇讓慘況成為悲劇,或者成為警訊。
我想:謝謝祢的警告。
於是經過觸壓確認之後,我立刻聯絡急診與外科,並急排了電腦斷層,他去開刀了。
我心吶喊:好險!這老伯怎會如此大意,都痛成這樣了還不掛急診。
靈説:事情搞砸了,原因是……,其中只要是與你無關的,全是藉口。
我想:對!我有責任。
我立刻下定決心:以後自己一定要隨時警醒,別讓病人受限於他們的醫學認知不足,而落入險境。
我心吶喊:主啊!謝謝祢今天的提點。
靈説:事情會成為什麼結果,是靠著你怎麼去做,而不是靠著你信誓旦旦。
我想:好!要有具體行動。
於是我要求門診同工,以後凡是要加掛的,原因若是突然腹痛,全要經我立即看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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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難忍的痛》道在診間26


有個病人因下腹痛來看我,摸起來肚子有些殷實的脹,我深覺不安地為她安排電腦斷層。她卻在檢查的翌日,因劇痛難耐而求掛急診,沒來得急回我門診。急診從那電腦斷層查知是胰臟癌的腹膜轉移,肝也受了波及。她在這癌末狀況下,住院上了病房來。
我去探視她時,她蜷縮在床欄邊掙扎。我不捨地問:「好痛哦?」她回神睜眼:「是醫生呀,你怎不要我了?」我訝異:「怎會?」她說:「急診說你已滿床,不再收病人了。」原來如此,我答:「放心,不論有沒掛名,妳都是我的病人。就像不論是不是基督徒,每個人都是神的兒女。」她漠然一笑:「別談這些了,我現在痛不欲生,能不能讓我死,我實在……」說著説著,她迷蒙起來。我問在旁的兒子:「媽媽才剛打過嗎啡?」他點頭,說:「她問了好幾次病情,我們不敢告訴她實情。」我說:「因為體貼,你們的情感被彼此壓抑著。但這份為著慈悲而起的欺騙,卻彼此心知肚明。從此會更覺寂寞與無力。」他點頭同意,我說:「對著我哭,比對著我笑,有更強的安慰。」
這時,病人又醒過來呻吟:「醫生,我會死嗎?」我告訴她:「妳對死亡感到焦慮,令人放心。如果妳不願意承認這焦慮,反而令人擔心。」她說:「如果會死,讓我快點死。」我説:「這病讓妳痛不欲生?」她說:「對,實在痛苦死了。我是不是已病入膏肓了?」我說:「這痛苦通常與事件的客觀強度、大小無關。」他説:「怎麼說?」我舉例:「妳覺得被火燒傷,痛嗎?」她説:「當然很痛,我以前被機車排氣管燙過。」我説:「想想看,從火場逃出時,妳為何會比那同時逃出的老鼠更痛?」她語塞了。我說:「因為只要感受痛苦的是我,就會很痛,對吧?」她愣然吟哦:「我?……」我說:「對,我!當新聞播報一輛車子撞了,妳會覺得沒啥大不了。但是,一輛我的車子撞了,就是大事了。不是嗎?」她點頭了。
我作結論:「所以將我拿掉以後,妳越能發現事情的本質。想想看,那覺得痛的是誰?那人在這其中除了痛以外,還有沒有其它的感覺?」她說:「有!生命很脆弱。」我說:「生命越是脆弱時,越會令人倍覺當下的難得。妳現在能活著,絕對沒有妳想像的那麼容易。對吧?」她用力點頭。我說:「在這難得的時刻,妳沒空抓住太多,只能放下那無關緊要的。放下愈多,愈能發現那存在於生命本質中的愛。妳現在臉龐上的,還有兒子眼角的淚水都是湧自這愛。這愛,不俱任何條件。」她說:「無條件的愛?」我說:「對!因為這愛是從神而來。」她鬆開了皺眉,又安然閉目入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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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紅塵諸刼》道在診間27


有位佛教師父,是位長期追蹤慢性肝炎的健康帶原者。有一次在作超音波時,好奇心驅使我放肆地問他:「師父,您當時是為了什麼剃渡的?」因為他同時得了B型與C型肝炎,又沒開過刀,這總挑起我職業的敏感神經:他的歷史必有蹊蹺。他緩緩回答:「紅塵諸刼讓我尋得佛法淨土,阿彌陀佛!」心想:高僧呀,打高空。不料他反問我:「那醫生你為何受洗?」我笑:「紅塵諸刼呀!」他哈哈大笑,我遞了兩張擦手紙讓他拭乾淨身上的超音波凝膠。我們起身到開藥區聊了起來。
我説:「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有一個極度的渴望。對於這個渴望,沒有一個人有把握將它實現。於是在此岸猶豫折磨著。不是嗎?」他微笑點頭:「正是!」我又說:「每個人內心深處也有一個極度的恐懼。對於這個恐懼,沒有一個人有把握有辦法抽離。於是也在此岸猶豫折磨著。是吧?」他仍微笑點頭:「嗯!」我最後再說:「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有一個極度的展望。對於這個展望,沒有一個人有把握將過去的累贅擺脫掉,走入一個嶄新的未來。於是又在此岸猶豫折磨著。這樣對吧?」他説:「醫生,你在紅塵中所獲不少呀!」我說:「洗禮就為這三件事:第一、對接受聖靈的渇望:洗禮使這一方淨土成為可能。第二、對棄絕魔鬼的宣告:洗禮使人深知自己的軟弱,不足以在紅塵中與魔鬼單獨過招。第三、寬恕與重生的統一:洗禮讓你在當下就決定面對過去與未來的態度,這態度讓人了脫了舊障輪迴,重獲新生。」他這下不只微笑,還點了好幾下頭,說:「精深,精深!」
我趁勢說:「所以要洗禮嗎?揭諦,揭諦,波羅揭諦,波羅僧揭諦,菩提薩婆訶。洗禮“到彼岸去”吧!」我再調皮加一句:「本店週年慶,剃加洗一律免費!」我們在爆笑聲中結束了這次奇妙的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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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握手》道在診間28


有一位服強鹼造成腸胃穿孔,因術後的腸沾黏以致反覆腹痛的病人,經教會的姐妹介紹來找我。我檢查後告訴她:「是腸沾黏沒錯。」她臉沈了下來:「我吃了好久的藥了,都不會好。能開刀嗎?我受不了。」我說:「腸沾黏是外力傷害造成的。開刀是另一次的外力傷害,所以除非腸子堵死了,否則不會是好方法。」她幾近於哀嚎地說:「為什麼我命要這麼苦啊?」我點點頭,說:「妳這陣子真是辛苦了!」
她用失望的眼神凝視著我,說:「是上帝在處罰我嗎?」我説:「事情之所以如此,不全然是你的問題,但絶對與你有關。」她說:「我知道,牧師已開導過我。」我説:「這與你有關的事,之所以會令你如此難受,是上帝在對你說話。」她又抬頭望看我:「哦?」我説:「是,這期間妳仔細聽過祂説什麼了嗎?上帝在對你說話時,要專心聽。」她說:「那害我這麼慘的人才該聽呀!」我説:「上帝最疼、最在意的是妳,先別管別人是不是也應該要聽。」她說:「好吧,我試試看。」
我以為這診可結束了,沒想到她又說:「醫師,你可以為我禱告嗎?姊妹說你很會禱告。」我說:「可以呀,要為妳禱告什麼?」她說:「我的病痛和生意。」
我説:「禱告有幾個出發點,譬如妳說的“賺錢”這事,要如何禱告?妳會求神賜妳簽中頭彩?或是求神讓妳投資順遂?或是求神讓妳明白如何投資才蒙祂喜悅?或是求神讓妳明白錢對祂的意義是什麼?或是求神讓妳有能力拿祂的錢來建立祂的國、祂的義?抑或是求神內住妳的心,逐出妳心中的瑪門?」她顯然有些腦炸了,我於是用寫的再重覆了一次。她這才點了點頭。
於是我接著説:「醫治禱告也是如此,絕對不僅僅是“求神挪去我的病痛”這麼簡單。」她問:「不然還要怎樣?」我説:「在“不住信靠、恆久盼望”時,你會閉著眼,等上帝伸手?或是張著眼,找上帝的手?或是瞇著眼,略過人的手?抑或是瞪著眼,珍握每支手?」她說:「喔!醫生,看你的診,腦筋要很靈光呀。你再説一次。」我又將四個選項再寫了一次。然後問:「妳認為神真的只有一支手嗎?只有一支你所認為的祂的手嗎?不!祂派有諸多天使在伸手救援,請妳瞪大眼,珍握妳身旁的每支手。」於是我伸手握了她一下,結束了這一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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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無能為力》道在診間29


今天探視了一位會診病人,她罹患乳癌多年,因腹部轉移壓迫膽管而黃疸。曾會診我作膽道金屬支架。緩解了不多時,又因腫瘤失控,又壓住了十二指腸,以致於狂吐。於是我又為她植入一支十二指腸支架。她興奮了月餘,而今腹部又脹了起來,電腦斷層一看,滿腹腫瘤,全部腸子都已動彈不得。令人稍稍寛心的是,她吐了幾下後就陷入昏迷,估計是腦中的轉移病灶有出血現象。
家屬告訴我:「昨天腫瘤科醫師表示,恐怕已經無能為力了,怎麼辦?」我説:「“無能為力”並非“一無所有”。」女兒問:「不然還能怎樣?」我說:「坐在遊覽車上,妳對於左轉、右轉、加速、減速都無能為力,不是嗎?」她點點頭。我接著說:「但你所能擁有的享受,卻比司機多很多。是吧?」她同意了:「是沒錯。但我怎能如此灑脫地看待生死呀,醫師。她是我媽呀!」
這回換我點頭了:「這的確是難題。但難題有兩個類別。」她問:「那兩個?」我說:「Difficulty和Problem。」她問:「怎麼説?」我解釋:「媽媽得癌症,她的病會變成怎樣?這是Difficulty,現在是沒得處理了。但她得癌症,她會變成怎樣?妳們家人會變成怎麼?這是Problem,這我們要好好學習處理。至於為什麼媽媽得會癌症,這是Mystery,這要找上帝慢慢處理,從中去深入體會。」她若有所思。我再説:「妳當然無法灑脫地看待媽媽的生死。太灑脫地評論生死,其實是沒深思過生命的所有權人是誰?只有擁有所有權,才有處分權。」她問:「那誰才有權?是醫生嗎?」我說:「所謂“醫生”,通常無法把人醫生,頂多只能醫到“不死”。我們最怕將病人醫成了“苦活”,再去設法去脫罪。」她訝異:「真的嗎?」我答:「是的。第一個脫罪方法是安樂死-醫死他。第二個脫罪方法是消極不治療-不忍下手,就放任各式病菌下手。第三個脫罪方法是安寧醫療-肇事者變倒成了輔導者。最後一個脱罪方法是宣稱無能為力-肇逃。」她會心一笑。我說:「其實醫生無權簒奪耶穌的權力,祂說:復活在我,生命也在我。讓耶穌來安排這一切。我們就安心地陪媽媽坐這程遊覽車吧!」她握住了媽媽的手,我默默地走出了病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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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診後特診系列-
《加掛》診候診1

有一個母親節,一位詩魂從網路長照中心飄入了我的心靈診間。他沒有掛號,只是敲門問我可不可以加掛。原來我這診早已掛滿了各式俗事雜務,再也掛不進絲毫的聖潔。他說是我一位好久不見卻很要好的朋友介紹他來加掛的。我問:「是誰?」他說:「聖靈。」哦,果然好久不見了,於是同意他加掛。
他坐進診間,拿出了他的長照中心轉診單,上面寫著:
「余光中,今生今世 (母難日三題之一) 
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,
一次, 在我生命的開始;
一次,在妳生命的告終。
第一次,我不會記得,是聽妳說的。
第二次,妳不會曉得,我說也沒用。
但兩次哭聲的中間啊!
有無窮無盡的笑聲。
一遍一遍又一遍,
回盪了整整三十年
妳都曉得,我都記得。」
多深刻愷切的長照紀錄,我即刻翻入我的病歷作歷史搜尋,找出了肺腺癌病逝的母親病歷。用淚溼了的雙手,我在那張長照轉介單的回覆欄上寫著:
「妳最溫暖的眼神有兩次,
一次,在妳餵我奶瓶的懷中 ;
一次,在我餵妳胃管的床上。
第一次,我沒有忘記,是我一輩子的熟悉。
第二次,妳無法記住,因為妳已病得太重。
兩次溫暖凝望的中間啊!
有源源不絕的血淚相湧。
一波一波又一波,
濡潤了將近四十年。
妳都靜靜承受,我都沈默沒說。」
感謝聖靈這次的掛號,祂對母親說:「母親,看你的兒子。」又對我說:「看你的母親。」因著余光中的詩,我再一次與母䚒深情的相望。在這次的特別門診中,聖靈醫治了那需要被醫治的醫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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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疲憊》~診後診2
看完診後我疲憊不堪,沮喪地進入至聖所。
我說:我不是神,無法供應這麼多。
神說:你不是神,別擔心這個。
我説:可每日需要我的病人,卻如麻的多。
神説:存著日理萬機的怨嘆,使你即使日理一機仍累。
我說:不累如何看完這些病人?
神説:每個交在你手上的生命,都不是業績。你要展現的不是你的能幹,而是他的珍貴。
我說:我努力了一整天,有些病人我就是仍然幫不上什麼忙。
神説:放下專業的驕傲,把船開到水深之處。
我說:無論我如何將船開到水深處,仍有無辜的生命從我手中一滴一滴地在流逝。
神説:「無辜」是因為你認為他死了無意義、病了無意義。「悲傷」是因為你認為他病了、死了,都是被遺棄。但真是這樣嗎?他一直都珍放在我的手𥚃。
我説:可是我擔心在這過程,我並沒有完美地完成祢要我照顧好他們的使命。
神説:你所擔心的事有我同在。若發生了,自有我的目的;若沒發生,你在擔心什麼?
我說:可是在照顧他們的過程,我仍常有懼怕的時候。
神說:我賜下的懼怕,是要使你伏踞,不是要使你癱倒。
我說:伏踞是為了躍起,但祢常常交給我的是彈盡援絶的仗,要我怎麼打?
神説:別怕!有些仗未必要大獲全勝,有些仗未必要只勝在這一場。我在元帥府自有主張。
於是我走出至聖所,從約櫃拿出了一張處方籤,上面寫著:「若是上帝要的事,必成。若是你要的事,未必;要看那是否合於上帝要的。」
管家累斃了,好想限制甚至驅趕客人。但是醫師-神的僕人,也就是管家,累的時候,豈能驅趕上帝盛情邀請來的賓客?我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之後,於是回上帝為我準備的休憩室歇一下,再出來招呼祂的賓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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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全人》~診後診3
有一天剛下完診,聖靈引我到曠野會議室開全人醫療會議。那兒早已坐著魔鬼與家屬,沒等我坐好,就有人問起:「當死已經是必然的結局了,我們該如何應對這個場面?」
魔鬼説:為了不讓場面尷尬困冏,還是瞞著病人實情比較好。經上説:「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!因為他們必稱為神的兒子。」
我説:這不公平。主角卻像個臨時演員,所有人都知道劇情,唯獨主角演著備受折磨的臨演角色而不知結局,這個不是上帝的旨意。因為經上也説:「這是我的愛子,我所喜悅的。」每條生命都是神所喜悅的。
魔鬼説:經上說:「生有時,死有時,栽種有時,拔出所栽種的,也有時。」反正是沒救了,何必掙扎?
我說:經上也說:「我必不撇下你,也不丟棄你。」難道沒救了之後,就沒有該救的嗎?
魔鬼説:你若俯伏拜我,我就讓你華陀再世,妙手回春地去救他。
我説:我豈能為了一展「救人」的技術,甚至將早已安息的人,都要救回來再折磨一番?
魔鬼説:就算不延長他活著的時間長度,如果能瞞著他,至少也會讓他在這段有限裏快樂些。
我説:時間的意義確實比長度重要了許多許多。但是意義必須在完全理解現實之後,才會產生。隱瞞絶對產生不了意義。經上説:「你們不可偷盜,不可欺騙,也不可彼此說謊。」
魔鬼説:將如此難以承受的事實告訴他,多殘酷啊!
我説:全世界聯手背叛他,將他蒙在鼓𥚃,那更殘酷。
魔鬼説:你不愛他嗎?不為你在奮戰中的弟兄加油嗎?
我説:在擂台邊,那眼看著賽手已傷到垂死邊緣時,仍高喊著:「加油!要堅持下去!」的,多半是下有賭注,為著自己的輸贏在吶喊的人,不是弟兄。
爭論到這時,病人推開會議室的門闖了進來,説:「這杯如果是上帝的旨意,請容許我加糖,別讓醫生幫我加量。」頓時全場鴉雀無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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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原型》診後診4
那晚忙完了一天醫院的工作,耶穌駕著雲朵載我到山上一個幽靜的密室。一進門,忽然從天上發光,四面照著我。我就仆倒在地,聽見有聲音對我說:「醫生,醫生,你過得可好?我來Interview你。」
我說:「主啊,我不知祢駕臨,我一臉邋遢、滿身風塵都來不及梳理。
主説:你是我的作品,我很欣賞自己的作品,我不會挑剔你。所以常來與我Interview。但是要切記,放下你的一切備審資料。因為與我Interview不需要這些。你只要找回我創造你時的原型。
我説:原型……?
主説:對!原型。這原型提供了你自信、自由和定位。
我說:我確實在生活中逐漸磨損了自信、失去了自由,與迷失了定位。我一直在追求高手的才幹、模仿大師的風範。這的確讓我疲於奔命。
主說:你是按照我的形象所創造的,你無須再按別人的形象。
我說:可是現在流行的是力爭上游、力爭上位呀!
主說:你的心是與我相通的,你靈𥚃的渴望正是我的渴望。你自由了,你不必追趕那外在的流行,只要傾聽靈𥚃的聲音。
我說:我靈𥚃的渴望卻屢屢受挫於這世界的冷酷。
主説:信任我!即使事未成,你仍未敗。事的成敗,我自會作主。
我説:話雖如此,但是在每個挫折𥚃,我總覺被人情、官場、事件所出賣。
主説:在我的信任懷抱中,沒有什麼出賣是可以賣得了你的。
我説:雖然賣不了我,我卻從中感受不到愛。
主説:不要期待對方給予那只有我才能給的愛。在這過程的所有甜蜜與折磨,都在提醒你對我的渴望。因為我就是愛。
我説:祢的愛竟是如此無盡的折磨?
主説:有了我的愛,那受折磨的只是情緒表層的傷。它不但傷不了你靈𥚃底層與我相通的愛,而且只會更顯揚這個愛。因為愛就是被愛。
這時,屋子裡迴盪著「愛就是被愛」的餘音。那光就在餘音中漸漸消退。我也從地上起來,睜開眼睛,竟不能看見甚麼。只覺耶穌拉著我的手,領我回到了現實--醫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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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的你》診後診5
聖誕節那天看完診走出診間,發現在候診區的角落,有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子坐那兒,眼巴巴地盯著我看。
我說:你看我這診嗎?
他説:我來看你。
我說:你掛幾號?大名是……?
他説:我是耶穌,沒掛號。
我說:鬼扯,聖誕節耶穌在教堂可忙著呢。
他説:你能遇見的我,不是道貌岸然的至尊,而是微服出巡的朋友。
我說:好吧,我的至好朋友。你今天要教我什麼醫治神蹟嗎?
他説:太神了就沒人性。我若失去人性,那我降生在馬槽不就成了多此一舉?
我説:人性?你放著你的門徒讓世界恨他們,甚至為你殉道。這算那門子人性?
他説:鄉愿,可以躲子彈,卻無法救世。我很耿直,我的門徒也不會與世界同流合污。
我説:我無法如你清高,我總要對病人察顏觀色,才敢對他們作些微的吞吞吐吐。
他說:我也靈巧如蛇。
我説:可是你自有你的神性資源可用,我只是一介庸醫。
他説:我不只微服出巡,我而且布衣生活,一切都是來真的,所以才叫「道成肉身」。我所行的一切醫治,你都能奉我的名去學著用。
我説:是嗎?我還以為只能禱告等候你的神醫治。
他說:我都道成了肉身了,卻仍有很多人急著要把我擺回至聖所。
我説:也是,你總真實呈現自己,不沽名釣譽,不畏人言。
他說:我想要在三年內翻轉世界,必須俱備用兵神速的決斷性格;絶非溫良恭儉讓的鄉愿和稀泥。
我説:你之所以讓我感動,並不是那些宗教的繁文縟禮,而是你的事蹟、作為總讓我會心一笑。
他說:我會繼續為你揮霍無度、毫不保留。因為你值得。
我説:但我想要的,你常潑我冷水,你那句「我與你有甚麼相干」言猶在耳。
他説:因為我要為你籌備的是你需要的,所以我才接著說「我的時候還沒有到」,你忘了嗎?
我說:時候?醫療生涯翻江滾浪,要等到什麼時候?
他説:這些風浪中我一直都在,你可曾遇見我?
我說:我屢屢在風浪中花容失色,你不在意嗎?
他說:我會計較你曾失的色嗎?別怕失色,而且我會幫你整理儀容。只是你來找我整型時,可別還化著濃妝哦!
我說:你果真是耶穌,是夢幻完美的第二人稱--「你」,我的你,永遠可以對話的你--耶穌,而不是只在傳説中的「他」。
原來所有診次,耶穌都在場,只是我一直忘了問候祂。那次以後,我開始提醒自己要邀請祂,然後遇見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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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災難》診後診6
那天趁下診的空檔,上樓到加護病房,探視一位才在上診前被我宣告病危的病人及他的家屬。走在通往病房的長廊上,正苦思如何安慰家屬時,忽然從天上有響聲下來,好像一陣大風吹過,充滿了整個廊。廊底的十字架上有火舌說起話來。
火舌説:你要去告訴他們好消息。好消息不是去合理化過去的苦難,而是安慰現在,盼望未來。
我説:我要用什麼來安慰呢?告訴他們災難的緣由嗎?
火舌説:不必強論災難的緣由,那只會使人找到歸咎的藉口,然後呑下與認命。這只會將苦難深化了,逼人活在一切的冤孽之下。
我說:不知緣由,如何回應?胡謅個因果不是方便多了嗎?
火舌説:意圖弄清楚災難的緣由,會使他們停在「接受它」,卻無法「回應它」。
我說:在「天道寜論」的悲懷下,教人怎回應?
火舌說:不要問上帝為何在人所能理解的畫布上,偏要在這處落款了一個污點。要相信這一點,在祂整幅的畫作中有祂要畫龍點睛的意義。這個相信,就是盼望。
我說:是化妝的祝福?
火舌說:不是,上帝不是藉由災難讓人得到什麼,所以災難不是化妝的祝福。而是上帝要陪人在災難中得到什麼。
我說:那悲苦不用處理嗎?
火舌説:是苦杯就不必裝甜。與神共飲這杯時,自然可安然釋出「願祢旨意成全」的坦然喉韻。
我説:要我找他們去談論上帝?
火舌說:遇到災難時,不必與他們談論上帝,要請他們直接找上帝談論。苦難的發生,不需理由,不必為上帝辯護;只要意義,體會上帝要用這陪他們探討什麼。
我説:所以災難本身的演變並不是重點;人在災難中的演變才是重點,是嗎?
火舌説:在災難中,只要看得見上帝,靈命成長一定會大躍進。但,一定要看得見上帝,這才是陪伴的意義。你就進去陪伴病人與家屬吧。
我說:你的神學好特別呀!
火舌:悲觀神學認為災難是合理的,所以接受它。成功神學認為災難是不會發生的,所以不要想它。盼望神學認為災難是不合理的,但會改變,特別是你也會從中改變,所以並非一無是處。
火舌說完後,四周忽然寂靜了下來,我叩卡感應了電動門,進了加護病房去分享了火舌的盼望神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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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累斃》診後特診7
那天看完診,深覺累斃了,有聲音説:到曠野來!
我說:好,待我整理一下。
聲音説:脫下醫師袍,一絲不掛地過來。在曠野裡,一絲也不用掛,因為那裏只有你的真我與上帝。
我說:我都累斃了,還要見上帝?上帝有什麼好?
聲音説:上帝在不好之處仍好。上帝在不好之處,讓人找到真實上帝。人卻在很好之處,找到偶像上帝。
我説:為什麼要在不好之處才找得到上帝?
聲音説:恩典要給了那得不到的人,才出現價值,因為他懂得珍惜。恩典要給了那不配得的人,才顯得出意義,因為他懂得徹底悔改。
我説:所以施恩不是報酬,恩典不是根據我上的工所發下的薪餉?
聲音説:對,所以別以為你累成這樣,上帝就必要犒賞。
我説:累了,不用求聖靈充滿嗎?
聲音説:聖靈充滿?會漏!
我説:會漏?那我自求多福好了。
聲音説:自求多福是「除你以外,別無他神」,你一但把你自己拜成偶像,必會成癮。
我說:累了,就做我想做的,休息一下,那有什麼不對?
聲音説:做你想做的,於是開始拜你想拜的神。做神想做的,就因為別無他神,你才會在地上如同在天上。
我説:不能做自己想做的?那多累呀!
聲音説:做自己想做的?那很危險,你回想伊甸園中,那人為何會咬下禁果?
我説:蛇的慫恿呀!
聲音説:不對,是神不在那人的心中。在你差點咬下禁果時,你才會發現求靠神的必要。因為只要神不在你心中,你必然會咬下。
我説:咬下就咬下,悅人耳目多好。
聲音説:一旦成癮就會戒不掉。成癮是因為對不應該的事無能為力。戒不掉是因為對無能為力的事,自以為可有辦法。
我說:那如何才戒得掉?
聲音説:要戒掉必須承認自己無能為力,而去尋求恩典幫忙。
我說:恩典幫忙?你不是說聖靈充滿會漏?
聲音説:對,戒掉後會復發。復發是因為相信「單憑一己之力,一定可以克服」的結果。
我說:不靠癮來慰藉,那勞碌的累又看不到結果,這累如何能解?
聲音説:雖然看不到開花結果,但你所耕耘的點點滴滴,都參與了上帝要開的花、要結的果之中。
我説:所以我的一切勞碌,必有甜美的果實可收?
聲音説:是,但未必要如你的想像來收。別企圖替神開空頭支票,否則會陷福音為空頭企業。
我說:哇!看來我犯了不少錯,其中不少還是罪呢。
聲音説:罪的可怕不在罪本身,而在犯後的態度。
我説:原諒我。
聲音説:自認無罪的,得不到救贖。
我説:赦免我。
聲音説:審判不是看你犯過多少罪,而是看你打算要犯多少罪。
我説:聽你一席話,你好像頗有律法威權。
聲音説:律法?律法主義是企圖將神的愛給條例出來,這是很大的褻瀆。
我說:哇!好有道理。你到底是誰?
聲音説:我是自有永有的
我說:禍哉!我滅亡了!
那聲音發出了哈哈大笑,笑聲就在荊棘的火焰中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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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自在》診後特診8

那天看完診,拖著滿身疲憊,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。樹梢滿是雜人的雀喳,卻忽然夾出人的聲音:「馬大!馬大!」我心想:我又不是馬大。在決定不理他之際,那聲音接著說:「馬大,妳在忙什麼?馬大,妳所忙的妳不甘心嗎?馬大,別瞎忙了,聽完了再忙!」
我火了,説:誰是馬大?
聲音説:你就是馬大,你在瞎忙。
我說:我整天在幫助別人,那裏是瞎忙?
聲音說: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,助人沒有說服力。
我説:你憑什麼這樣說?
聲音說:因為你自認是助人者,所以落入了三個偏差。
我説:那三個偏差?
聲音説:剝削自己、專擅掌權、自命義人。
我說:我盡力按耶穌的教導,將病人當成鄰舍去愛他們,所以難免要超時工作、為人決斷、判斷是非。這是偏差?
聲音説:不是因為鄰舍,才去愛他們。是因為愛他們,他們才成為鄰舍。愛他們時,你就只要恢復神的形象,不必以強鄰自居。只要作神的僕人,不要篡權越位。只要相信神造一切甚好,別操控生殺。
我低喃:恢復神的形象……?
聲音説:你能救人,是因為你是按神的形象創造的。雖然如此,你仍要切忌這三項,因為你不是神。
我説:要行使神的形象很累呀!
聲音説:裝神才會累。別充裝神醫,神醫的虛名是為他人而存在的。「他在」了,你當然就不「自在」。
我説:我沒有充裝神醫呀。我一直知道當醫生是神的揀選,所以不是人的「他在」,而是神的「祂在」。
聲音說:「祂在」不夠,神不願以第三者高壓統治你。是「祢在」,神喜歡以可對話的身份介入你。與神對話,神才會從「祂」成為「祢」。這個能對話的神才會使你覺得自在,因為那是同在,是可以對話的以馬內利。
我説:哦!同在?自在?
聲音説:對!如果你一再包藏自己的情緒,你看病自然會失去溫度。你的病人總有一天會因為這失溫而逃避。你也總有一天會將他們判定為沒良心、不知好歹、沒藥可醫。所以無論對人、對神,你都沒必要包藏真性情,這才不會在疏離之下產生疲累。
我説:可是醫治人必須保持在一定的客觀高度呀!怎能輕易地情緒化?
聲音説:你沒必要情緒化,只要不裝神弄鬼,不要以清高聖潔的衛冕者自居。
我説:衞冕者?我要衛什麼冕?
聲音説:你總覺自己在助人,其實你的動機只是為了登上助人者寶座。一旦登上了座,戴上了助人者冠冕以後,你再也不敢接受自己的庶民真性。於是你開始為了裝神而疲憊。
我說:你真是一針見血呀。對了,你這高人到底是躲在那顆樹上,我找了樹梢好久了,怎看不到你?
聲音説:我在你心靈深處的……
我搶答:思過崖!你是風清揚太師叔?
聲音説:至聖所,你這個金庸迷。我一直在你內心的至聖所。隨時來找我,不只思過,想討論一切都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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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原來如此》診後特診9
那天查了幾床令醫生無能為力的病人後,心情抑鬱到極點。走出醫院,找一個亭子坐下來看老人家下棋。兩位老人家下了一陣子後,忽然有一人手一撥,口喊道:「雙炮君,死棋!」圍觀者驚呼:「死了!」然後有聲音從旁觀者出來……
他說:是死了,但生死由他,而虔敬地交出生命權卻是由你。
我想:生死豈能由他,未到終局,怎可放棄敗中求勝?
他説:雁行千里,飛過大漠,飛不過生死。
我想:也許千里越漠是一場幻夢,但仍須盡情於當下。生有時,死亦有時。
他說:強論生死,譬如細究如何開啟一道未啟之門。就在細尋鑰匙孔之際,待那微風一吹,掩門自開,你細究什麼生死。
我想:原來如此!生死由誰?由上帝。我只須依我的虔願,謙卑地交出生命權給祂。苦尋生死之鑰,終如幻夢白忙。只要倚靠昔在今在永在的上帝,待祂徐風一吹,生死門自然開闔。
他說:對於臨終的不捨,看得透起慈悲,看不透起傷悲。
我想:原來如此。一生勞碌所得,那可被偷被搶的,都不值得我費心苦求。何必不捨?一生遺產中,多少貪妄留不住。
他說:魚若不貪餌,蛾若不貪光,可以不必死得太冤。士若不貪名,官若不貪祿,可以不必活得太苦。
我想:原來如此。一個罪字,身前多少貪生怕死。一個贖字,身後依然青山明月。
他説:貪求生,怕活不成。貪求死,怕死不了。活得自在須不貪。
我想:原來如此。那些我想貪得的會阻礙我當該有的。斥退貪戀,懲誡貪人。
他說:執法,彰顯的是人的義;願罰,彰顯的是神的義。只有還沒被抓到的罪人才會正義凜然。
我想:原來如此。主啊!赦免我。我這自義的罪人。願祢洗去我身上的罪。
他説:別以為吃了一把蔬菜,便秘就痊癒了。受洗也是如此。
我想:原來如此。如果不起人性貪念,何來邪蛇禁果。主啊!救我一身的罪性。我願遵主去行。
他説:遵主只是交差,達不到上帝。必須尊主交心!把心交出來。
我想:原來如此。該守的是神,不是律法。因為若心敬,神不受困於律法之中。但若廢律法,則必遠神。因為若心慢,神已不在心殿之中。
他説:……
他的聲音漸漸模糊。這時,另有聲音喊著:「先生,先生,你可以挪一下位置嗎?我得掃一下這些落葉。」原來我剛剛睡著了,這才被另一位清潔的老人家叫醒。我的一番抑鬱也被他掃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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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憂喜》診後特診10
好多年前的一個下午,看完診遇上老師。他告知我得了學會的一個大獎,我喜孜孜地半跑跳回到辦公室。一脫下醫師袍,忽然聽到樓上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施工聲,這平時令人煩躁的打地聲,如今卻在沖喜心情中,惹起我的細聽。咚咚咚中傳來説話聲……
他說:運動時,得獎是慾望,健康是願望。獎盃無法讓人興奮多久,健康卻使人快樂一輩子。
我説:可是手握獎杯的那個快感,卻是讓人運動下去的助燃劑。
他説:慾望興起人的獵取快感。即使你並非真的渴望那獵物,這快感甚至使人毫無理智地奔逐到死。
我說:在日常愛恨交織的醫療煩務中,不需令人振奮鼓舞的快感嗎?
他說:愛恨交織之際,其中必然有一非真,出現偏差。有恨,非真愛;有愛,非真恨。
我說:在我熱愛的工作中,卻屢屢憑添諸多煩惱,病重難癒、心亂難解、評鑑追逼、世風轄制……
他説:如果不是你的堅持與加料,這些煩惱撐不了多久。它總起於一些一過性的事件連結,而非那永恆的本質結構。
我説:一過性的事件連結?
他說:一些新事的發生,讓你連想起舊事的慘況。於是你陷入「萬一」的恐懼。
我說:這恐懼不正好靠這獎的肯定而得到慰解嗎?
他說:正好相反,得正是焦慮失的開始。
我說:所以不去得,就不用失了?
他說:是要去得到那實在的,放掉那不存在的。
我說:說具體點,別弄玄虛。
他說:高樹上有顆甜果,你卻有懼高症,你能否吃到那實在的甜果,要看你能否放掉那不存在的懼高症。
我說:克服這懼可難呀!
他説:上帝知道,所以出埃及時頒了誡命給人去遵行。
我說:你說律法嗎?唉!宿命呀,離了法老的奴,卻成了律法的奴了。
他說:耶和華的律法,從惶恐地謹守,到戒慎地恪遵,到踏實地依循,終成本然的神聖。這才是祂的用心,別忘了你是按祂形象造的,祂要幫你找回這形象。
說完,那聲音沈入咚咚咚的聲中;而那獎座也埋入讚讚讚的虛幻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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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驕傲》診後特診11
有一次在執行一位從它院轉來的膽道鏡。因為病人太老,外科手術風險太高。但是因為病人開過胃部手術,因此不容易達成內科的內視鏡取石。在幾經努力,我終於將內視鏡伸達了膽管出口了。當我達到這個別人所無法達到目標時,那股克服了別人所無法完成的困難的雀躍,立即沖進了天下捨我其誰的驕傲。這驕傲迅即讓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中。
因為那膽管開口的方向,處在極困難的方位。我苦戰了近一個小時,導絲仍無法伸入膽管。這種時候,出血與胰臟炎的風險會急劇上升。我因此滿頭大汗,滿心慌亂。但心想:「都苦心完成到這地步了,怎可放棄?」因此時,我陷於作不成卻又不甘放棄的兩難。於是在內心暗唸:「主啊!救我。」
忽有聲音出來:「別怕,有我在。」經此一安撫,我靜心再試,果然將導絲順利放入了膽管。也因而發現一顆不小的膽管結石。我十分得意,心中暗祝:「看吧,我非浪得虛名。」
那聲音再度出來:「別狂,有我在。」經此一提醒,我立刻不敢大意,小心翼翼地將膽管口撐大,結果順利將結石取出。
打完報告後,我低頭懺悔剛才囂張的心緖過程。
那聲音又出:「放過自己吧,你犯的罪豈止這些。只是從此別再讓我為難了。」經此一赦免,我又活了過來。
我心想:「唉!辛勤地避開這些風險,病人與家屬未必真能體會得到那份難得與珍惜呀!」
那聲音又起:「你是做給我看的,我一直在看。」
我心又想:「以後遇上這困難案例,還是別𢌥強,就送外科開刀省事。」
那聲音説:「躺著不做事,進不了我的國。我這裡沒有不動的屍體。」
我想:「現在這個社會,即使是好的撒瑪利亞人行醫,也會被反咬一口呀!」
那聲音説:「你因愛我而牧我的羊。如果你取得了我的代言地位,要記住!別讓我揹黑鍋。」
我忽然覺得:醫生,你很值得驕傲。但,你若為此感到驕傲,表示你從沒抬頭看過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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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八福》診後特診12
有一天因看診擔擱了些開會時間,一下診便快車驅往臨市的主辦醫院。好不容易找到開會的醫學大樓,卻找不到電梯。慘了,會議室在八樓,時間已來不及了,我只好往樓梯奔去,就不坐電梯了。
在一樓,有人要我先脫下醫師袍,將行囊先放入置物櫃。理由是:到了!請放下你的野心冠袍與慾望行囊,那一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虛心的人有福了,因為天國是他們的。」好吧!就放下這些,好符合大樓將心空下來的「虛心」規定吧。
爬上二樓,又有人上前遞了條毛巾,理由是:辛苦了!請拭去你滿手所佈滿的因看診而沾染恐懼的病塵,以便保持對哀慟與安慰的敏銳感覺。那二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哀慟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安慰。」好吧!就保持感覺神經的敏鋭吧。
再爬上三樓,又有人上前給了張椅子,理由是:請坐!請卸下你那鏖戰征伐的情緒負擔,這地方要保留給你安歇。那三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溫柔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。」好吧!就溫柔不戰了,在這地歇息片刻吧。
再爬上四樓,又有人上前遞了一碟菜,理由是:請用!餓了吧?請盡情享用這未加任何浮世心機的原味,那原初的原料-「義」。那四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飢渴慕義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飽足。」好吧!就好好享用我的原初本衷吧。
再爬上五樓,又有人上前熱情招呼,理由是:不捨了,心疼你如今才知道什麼是真正食物美味。你因而也會開始憐恤過去那吃豬食的自己和別人了。那五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憐恤人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蒙憐恤。」好吧!就憐恤那豬食過日的人與我吧。
再爬上六樓,有個透光的身影招呼我過去,理由是:到我跟前來!經過這幾樓的清理、飲食、歇息,你當已心無罣礙,可上前讓我仔細瞧瞧了。那六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清心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得見上帝。」好吧!果然一身清𣈱。
再爬上七樓,那透光身影叫我坐他旁邊,理由是:坐這兒!平息了一切是非紛爭後,你是我的兒子。那七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,因為他們必稱為神的兒子。」好吧!就是這和平的感覺不錯。
最後我爬上八樓,那透光身影對我張開雙手,理由是:全給你!我知道你為了保護我的家產,受盡了多少掙扎與逼迫,所以你配繼承我的產業。那八樓掛著一個告示牌,上面寫著:「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,因為天國他們的。」哇!好強的一棟建築、好威的一場盛會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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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約翰十四》診後特診13
有一天也許是工作太累,在午休時,看見了一陣發光白煙降下,説:「走!看你累成這樣,帶你去看歌劇。」我說:「老掉牙的歌劇魅影嗎?」那聲音說:「不是,走!」於是我飄了起來,往一座殿院飄了進去。
一入座,燈光暗了下來。放下了一個銀幕,上面打了幾行字:「約翰福音:14:7 你們若認識我,也就認識我的父,從今以後,你們認識他,並且已經看見他。」心想:哦!又是福音歌劇嗎?還能有啥噱頭。都來了,就看吧。
見到台上走出了一個小子,說是門徒腓力,他問老子:「什麼是道?」老子捻了捻鬍子,慢調斯理地回他:「道可道,非常道。」腓力應了聲:「啥?」老子進一步解釋:「常無,欲以觀其妙;有,欲以觀其竅。此兩者同出而異名,同為之玄,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」腓力聽得一陣烏煙瘴氣,就放棄了。他回家問老師耶穌。
耶穌回答:「你無法觀上帝的奧妙,祂超越你的具體想像,所以你會感受為“無”。所以我才以“有”的狀態來到你們之中,好讓你們以我為竅門來觀看祂。因為我在父裡面,父在我𥚃面,我們“同出而異名”,是眾妙之門。」哦!這編劇真有哏,讓耶穌拿道德經來解祂的父呀。
舞台接著換幕,銀幕又緩緩放下,又是幾行字: 「約翰福音:14:6 耶穌說我就是道路、真理、生命;若不藉著我,沒有人能到父那裡去。」
這回台上走出了另一個小子,是用心求道的門徒多馬。他在路上遇到全真道長,於是問了道長:「如何才能修道?」全真道長回答他:「謹守三焦元神。」多馬又傻了,又應了聲:「啥?」道長也進一步解釋:「意守丹田。意志、思想、情感全聚守於關元,流入任督,灌入百匯。」多馬跟腓力一樣,一陣莫名其妙,也只好放棄,回家問老師耶穌。
耶穌回答:「如何才能達到上帝那兒呢?在意志上選擇我,因為我就是道路;在理智上思考我,因為我就是真理;在感情上感受我,因為我就是生命。」哇!這回更有哏,讓耶穌拿牛鼻老道的言論來解祂的自己呀。
我迫不急待地想看下一幕,銀幕果真又緩緩放下,又是幾行字: 「約翰福音:14:16 我要求父,父就另外賜給你們一位保惠師,叫他永遠與你們同在。」
這回台上又走出了另一個小子,是門徒猶大,他愣頭愣腦地問了達摩禪師一個大問題:「禪要如何悟?」禪師回答:「緣。」猶大更茫了,也應了聲:「啥?」達摩禪師也進一步解釋:「禪機慧心,隨緣生滅。」這次的猶大更覺一陣的懷疑人生,也只好放棄,回家問老師耶穌。
耶穌回答:「我來與你們同住,即是上帝為了啟示祂的禪理所賜的禪機。你們只要將心門打開,就可從我去領略上帝的意思。至於“緣起緣滅”,放心!我特別請父因我的名,派了保惠師繼續與你們同在。這恩典的緣會永起不滅的,因為你們認識我的緣故。認識我,就與上帝結了永恆的不解之緣。」強!這個哏我滿意了。
就是這個緣,我在滿意之中魂回了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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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沈重》診後特診14
那天門診一位病人送我一箱大村葡萄,一下診我喜孜孜地提著上工作室吃午餐,並與同工分享葡萄。吃完,帶著飽足的葡萄甜蜜,我斜躺於看診椅上小憩。也不知過了多久,又有了聲音下來……
那聲音説:你知道葡萄樹為什麼叫葡萄樹嗎?
我説:不知道。
那聲音說:因為它……會結葡萄。
我説:廢話!
那聲音說:但你知道基督徒為什麼叫基督徒嗎?
我説:不知道。
那聲音說:因為他……有基督的樣式。
我說:哇!這廢話好沈重呀!
那聲音說:那你知道為什麼寄生在葡萄樹的籐蔓不會結葡萄嗎?
我説:不知道。
那聲音說:因為他……與葡萄樹沒連接。
我說:廢話!
那聲音說:但你知道有些寄生在基督教會的基督徒沒有基督樣式嗎?
我說:哇!這廢話好沈重呀!
那聲音說:那你知道為什麼有些葡萄枝要被剪除嗎?
我説:不知道。
那聲音說:因為它……只浪費養份不結葡萄。
我說:廢話!
那聲音說:但你知道有些基督徒並沒得救嗎?
我說:哇!這廢話好沈重呀!
那聲音說:那你知道為什麼工人會被葡萄園主人修理嗎?
我説:不知道。
那聲音說:因為他……吃過葡萄樹結的甜葡萄竟然還砍葡萄樹。
我說:廢話!
那聲音說:但你知道有些人感受過基督的愛,卻不當基督是一回事的嗎?
我說:哇!這廢話好沈重呀!
……
「醫生!醫生!兩點了,要看診了。」我這才從沈重的夢中醒來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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